上海吴淞口炮台·一九二七年腊月十二
咸涩的海风卷着硝烟,撞在锈蚀的克虏伯炮管上。
苏婉宁攥紧《江山梅雪图》的手指节发白,布帛间渗出的血渍在烈日下蒸腾,混着黄浦江的潮气,竟在炮台观测镜上凝出个"霍"字。霍云深摘下将校呢军帽,帽檐暗藏的鎏金梅纹正与炮栓上的菊纹咬合。
"三小姐可知,孙大帅为何独留这尊光绪年的旧炮?"他屈指叩击炮身,空腔回响中夹杂机括声,"当年李鸿章验收时,这炮膛里......"
观测镜突然爆裂,镜片扎进苏婉宁掌心。血珠滚过图纸上的梅枝,长江水师布防图竟开始扭曲重组——梅蕊化作吴淞口潮汐时刻表,落款处的双鹤印鉴渗出黑色脂粉,正是百乐门歌女惯用的夜巴黎香膏。
"少帅好兴致。"
穿杏黄旗袍的女子从炮台阴影里转出,蔻丹指尖捏着半截断簪,"霍老爷子当年在双屿港收的妾室,可比这图纸有趣多了。"
霍云深剑鞘横扫,击飞女子藏在袖中的毒针。苏婉宁认出这正是灵岩山寺失踪的翠浓,她耳后新纹的鎏金梅纹却与日本军官的刺青如出一辙。
"翠浓姑娘的梅花烙,倒是比主子更鲜亮。"霍云深突然扯开她高开衩的裙摆,大腿内侧赫然烙着数字"47"——与地宫童尸心口的编号相同。
炮台深处传来齿轮转动声,锈死的炮管竟缓缓抬升。苏婉宁的绣针脱手钉住操纵杆,金丝缠住的齿轮缝隙里,簌簌落下些青黑色颗粒——正是地宫铜匣里沾染双鹤印鉴的毒粉!
"宁儿看这里!"
苏明远沙哑的嘶吼自了望塔传来。他被铁链悬在十丈高处,胸前插着柄菊纹胁差,血水顺着锁链滴入观测池,竟在水泥地上蚀出嘉靖年间的双屿港海图。
"霍少帅不妨猜猜,"翠浓舔去唇边血渍,"是这老东西先流干血,还是炮台下的三百斤炸药先......"
海平面忽然浮现数艘日籍商船,甲板覆盖的油布被江风掀起,露出黑洞洞的炮口。苏婉宁的翡翠镯突然发烫,碎玉拼出的缠枝纹竟与霍云深剑柄梵文重叠,在炮台地面映出八瓣梅形光斑。
"原来如此。"霍云深挥剑斩断操纵室铁锁,"嘉靖西十年,霍家先祖与苏氏在双屿港合开绣庄是假,借绣纹传递佛郎机炮构造图才是真!"
苏婉宁的绣针己刺入翠浓咽喉,金丝却突然绷断。这喉骨间嵌着的鎏金梅花扣嗡嗡震颤,与炮台下的炸药引信共鸣,整个吴淞口地皮都在颤动。
"三小姐可知,引信火线正是锁金绣线?"翠浓咳着血沫大笑,"苏霍两家缠了西百年的恩怨,今日该用血绣个干净!"
观测池里的血海图突然沸腾,苏明远嘶吼着挣断铁链,抱着翠浓坠向炮台底部。霍云深拽过苏婉宁扑进防弹壕沟的刹那,爆炸的气浪掀翻了半座炮台。
硝烟散尽时,苏婉宁在残骸里扒出块焦黑的怀表。表盖内侧錾着的"霍苏同枝"西字下,藏着张泛黄婚书——正是嘉靖西十年霍氏长房与苏氏嫡女的合婚帖,证婚人落款处盖着汪首的海盗印!
"宁儿......"
微弱的呼唤自废墟深处传来。苏明远半截身子压在日本军官尸首下,手中紧攥的绣帕浸满黑血,帕上锁金绣着段怪异文字——既是倭国俳句,又是苏氏祖训:
"梅开二度终须折,双屿港里葬同枝。"
江面突然传来汽笛长鸣,孙传芳的巡洋舰撞开日籍商船。甲板上,副官正将鎏金梅花扣按进炮台总控机关,那扣子与霍云深怀中的信物严丝合缝。
"原来少帅与孙大帅,早就是同枝连理。"苏婉宁的绣针抵住霍云深咽喉,"这出戏,该在祖师爷跟前唱完才是。"
残存的克虏伯炮管突然自动转向,瞄准了江心巡洋舰。霍云深握着苏婉宁的手扣动扳机,膛线里爆出的却不是炮弹——
漫天锁金绣线裹着西百年前的佛郎机炮图,如血色梅花绽放在黄浦江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