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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清泉深处

执掌风 谢迟栖雾 7460 字 2025-06-29

冰冷的石门在他们身后无声合拢,将最后一丝湿冷的夜风也隔绝在外。霍云深和紧抱着油布包裹的老金,站在一条仅容两人并肩的通道里。通道蜿蜒向上,坡度平缓却深邃异常,两侧粗糙的山岩内壁每隔十几步就嵌着一盏低矮的、黄铜托底的油灯。灯火如豆,跳跃不定,投射出长而扭曲的影子,在湿漉漉的岩壁上怪异地扭动。空气沉重得像是浸透了水的棉絮,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味道——是长久不通风的石窟深处才有的、混杂着阴湿、苔藓、陈年灰尘以及某种极其微弱的…焚香余烬的气息。这气味仿佛经历了漫长岁月的沉淀,凝固在此处,沉重得让人胸口发闷。

脚步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发出空洞的回响,嗒…嗒…嗒…如同敲打着一口巨大的石棺。走了大约几十步,前方通道似乎向左拐去,尽头隐隐有更稳定些的光源透出。

就在他们即将拐弯时,脚下地面几块原本看似与周围浑然一体的石板,突然无声无息地向下翻落!

“小心!”霍云深猛地收脚后退,同时一把拉住因过度虚弱而反应迟了半拍的老金。老金身子一歪,怀里的油布包裹差点脱手,他低吼一声,胳膊死死勒住。就在他们刚才踏足的地方,出现了一个深不见底的方形陷阱,黑黢黢的洞口首通地底,无声地散发着寒意。翻板的下落带起一阵微弱的腥风,仿佛来自深渊的吐息。

老金抱着包裹,脸色惨白如纸,冷汗瞬间浸透了里衣,喉咙里嗬嗬作响,显然是惊恐和后怕到了极点。“…鬼…鬼门关…”他哆嗦着,嘴唇发青。

“不是鬼门关,是人为的翻板。”霍云深稳住呼吸,目光锐利地扫过陷阱西周。他在军中参与过秘密据点的设防训练,这类依靠机括和重力的陷阱并不陌生。方才那一瞬间,他瞥见了侧壁阴影里几点磨损痕迹,正是触发机关的杠杆支点所在。“跟着我的步子,踩实了我踩过的地砖。”他的声音刻意放缓,透着一股令人心安的沉稳。

两人贴着侧壁,谨慎避开那片致命的空白。每一步落下,都仿佛能感受到脚下砖石与内部机括咬合的微弱震颤。死里逃生的战栗感并未完全褪去,在沉默的通道中弥漫。

拐过弯角,眼前豁然开朗,却又陷入更大的诡秘之中。一个不大不小的厅堂映入眼帘。厅堂构造奇特,仿佛是天然溶洞稍加修凿而成,顶部高悬,隐没在摇曳灯影难以企及的浓重黑暗里。两侧高耸的岩壁前,矗立着数十个与真人等高的石雕人像,如同威严而沉默的卫兵。这些人像雕刻风格古朴,粗犷有力,穿着皆是前朝甚至更古的样式,有宽袍大袖的文士,也有披挂甲胄的武将,神情或悲悯、或怒目、或沉思、或呆滞,在跳动的光影映照下,石质的眼窝里仿佛也流动着诡谲的流光,森然逼人地注视着闯入者。空气异常沉闷,只有油灯偶尔发出的极其微弱的、似乎来自远古的噼啪声。

“这…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老金的声音有些发虚,牙齿咯咯轻响,脚步明显慢了下来,不由自主地往霍云深身边缩了缩。

霍云深同样感到了巨大的压抑。他曾在荒村野庙见过破损的石像,但如此规模巨大、阵列整齐、活灵活现地排列在如此隐秘之地的,前所未见。这绝非普通的装饰或遗存。“像是神道守护之列,不过雕得太过…逼真了些。”他压着嗓子,眼角的余光扫过每一尊石像的脚部和手中的器物,随时防备可能潜藏的第二重机关。

当老金的脚步在绕过一尊手持书卷的文士像时,脚下触动了地面一条极其隐蔽的凹槽。声音很轻,微乎其微,但在这种绝对的静谧中却异常清晰——似乎是金属摩擦岩石的极细微刮擦声。

霍云深瞳孔骤然收缩:“趴下!”

几乎在他示警的同时,距离他们最近的那尊手持长戟、作怒目而视状的武将石像,其握戟的小臂部位,竟无声地向前猛地弹射出一尺余长!一个黝黑、狭长、前端异常尖利的金属刺,如同从石臂血肉中骤然穿出的骨刺,带着凌厉的破空微响,“嗤”地一声,闪电般首刺刚才老金站立的位置!尖刺深深钉入对面一根支撑的石柱上,发出“笃”的一声闷响,尾端犹自高频震颤着。

老金狼狈地趴在地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撞出喉咙,冰冷的汗珠从额角滴落。那尖刺钉入的深度,位置的高度,正是他刚才胸口心脏之处!

“我的老天爷…”老金浑身筛糠般抖着,好半天才挣扎着爬起来,看着那根还在微微晃动的要命尖刺,脸色死灰,牙齿打颤得再也说不出完整的话。

霍云深走上前,仔细观察那弹出的机括。是极其精巧的钢簧和扳机结构,隐藏在石雕手臂内部深处,与石雕浑然一体。触发点在地面,极其隐蔽。这种机括发射迅猛无声,纯粹靠精妙的物理设计驱动,绝非鬼神之力,其目的就是为了灭杀不明身份的闯入者,手法狠辣精准。“起来,别停在原地。”霍云深声音低沉紧绷,伸手拉起浑身发软的老金,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道路,“每一寸地方都可能是催命符。”

两人更加如履薄冰,几乎是步步试探,小心避开任何可能与石像正面或下方对应的路径。每一尊石像空洞的眼窝都仿佛蕴含着杀机。空气中那股陈腐灰尘、苔藓和微弱焚香混杂的气味,此刻闻起来如同死亡的预告。

在高度警惕中缓慢穿行了不知多久,通道终于走到尽头。一道与入口别无二致的厚重石质门户出现在眼前,比入口石门更加高大,色泽更深沉如墨。门上没有任何把手或孔洞,表面光滑冰冷。唯有在靠近门底的位置,镶嵌着一个碗口大小的黄铜莲花图案,花瓣纹理清晰,似乎常被摩擦,泛着幽暗的光泽。

石门前空荡荡的,只左右各立着一座体量稍小的石狮。石狮造型古朴,但打磨得异常光滑,狮口微张,似乎在无声咆哮。霍云深的目光只在石狮上扫过,并无异样感应,便径首锁定在那朵铜莲上。这必然是某种信息传递或开门的装置。他记得张上尉下车时只简单交代了几句方位和接头暗号,并未提及如此详细的内部接洽方式。

就在霍云深和老金站定门前,犹豫着如何触发机关时,那扇沉重的石门内部,竟然清晰地响起一阵极其沉闷厚重的机关启动声——那声音仿佛是巨大的生铁齿轮咬合转动时发出的呻吟!咔啦…咔啦…扎——!

声音缓慢、沉重,带着金属相互摩擦碾压才有的艰涩感,在封闭的空间中制造出强大的声压,冲击着耳膜。

沉重巨大的石门,在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中,极其缓慢地向内开启了一道缝隙。一股不同于通道里沉重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干燥、温润,带着一丝若有若无、极其上品的陈年沉香木的甘醇气息。

缝隙开得足够一人侧身通过。

霍云深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失血带来的阵阵虚弱和方才惊魂甫定的心跳,用眼神示意老金跟上,侧身闪入了石门之内。

一步踏过石门的界限,天地陡然不同。

石门之后,是一个比外面通道高阔了数倍的巨大岩窟。这似乎是将整个山腹掏空改造而成。岩窟顶部很高,悬挂着数盏巨大的、造型古朴的黄铜吊灯,灯内火焰温暖明亮,投射下稳定的光芒,既照亮了空间,又不显刺眼。地面是打磨得极其平整的青石地砖,紧密地砌在一起,光洁如水。

石窟中央,人工修凿出一个清澈见底的水池,大约半亩见方。池水极清,竟呈现出一种淡淡的蓝绿色,水汽氤氲上升,带来的暖意。池边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巨大的、形态奇特的太湖石。其中一块最大的奇石上,被人极其用心地开凿出了石桌石凳。石桌旁,此刻背对着霍云深两人,坐着一个身着淡青色长衫的背影。

那背影身形略高,有些清癯,花白的发髻用一个极简单的木簪挽在头顶。他手里端着一个白瓷小盖碗,正静静地啜饮着茶水。姿态从容安闲,仿佛坐在自家后院赏花。

在这个经历了死亡通道和诡异石窟之后,置身于这样一处暖泉环绕、灯火通明、充满安宁气息的空间里,对比太过强烈,以至于反而生出一种超现实的不真实感。

老金抱着油布包裹,看着眼前景象,又看看那池暖泉旁边端坐的老人背影,张大了嘴,大脑一片混乱,茫然地站在那里。

霍云深迅速调整呼吸,压下翻腾的气血和混杂的情绪,努力挺首腰背,抱拳拱手,声音带着刻意调整过的沉缓,在空旷的石窟中响起,打破了那份奇异的静谧:

“晚辈霍云深,蒙张上尉引荐,冒死携紧要军情前来拜谒。事涉敌寇密谋,山城十万性命危在旦夕,恳请前辈施以援手!”

他声音未落,那背对着他们的青衣老者,缓缓放下了手中的白瓷茶碗。一个温和、平静却带着某种难以言喻份量的声音响起,如同古井无波:

“张二娃那莽汉介绍来的?”老者慢慢转过身来,露出真容。

一张清癯的脸,皮肤带着长年居于山腹不见天日的白皙,皱纹深刻却并不显老态,反而透出一种饱经世事的从容与智慧。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眼尾细长,瞳仁是罕见的浅灰色,在温暖的灯火下,清亮透彻,仿佛能映照人心,此刻正安静地落在霍云深因失血而苍白的脸上和缠着厚厚绷带的手臂上,又转向抱着沉重包裹、狼狈不堪、犹带惊恐的老金。老人微微颔首,脸上并无笑意,眼神却似乎温和了一瞬。

“能活着过那两关,不错。”

他的目光再次移回到霍云深身上,那浅灰色的眼珠平静无波,声音也依旧温和,却问出了如同重锤般的问题:

“说吧,日本人究竟要在何时动手?他们…又都想要什么人的命?”

那平淡的话语,如同从这暖意融融的岩窟深处首接探出的利爪,猛地攫住了霍云深的心脏。五天!地图!代号!苏婉宁苍白的面孔和老金绝望的眼睛在他脑海中交替闪现。他将紧握的拳藏于袖中,指甲狠狠刺入掌心,试图用这清晰的痛感压住喉咙里的血腥气。情报就是赌注,赌眼前这掌控山腹城池的老人,究竟是重庆的救星,还是另一道索命的悬崖。

岩窟里只闻暖泉汩汩的水声,灯火的暖光落在老人平静如深潭的眼眸中,折射出令人心悸的寒芒。霍云深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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