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砂落进孩童掌心时,渔村正下着翡翠色的雪。老渔民弯腰拾起被海浪冲上岸的青铜碎片,发现裂痕里嵌着粒萤火。火光映出两行小字,字迹随浪花明灭,恰是三百年前杨芸刻在魂灯上的绝笔。
"哥,你看!"孩童忽然指向海天交界处。
残阳如血的海面上,十万盏青铜灯正次第浮起。每盏灯芯都跳动着青白相间的火焰,灯焰里沉浮着支离破碎的画面:有时是杨青剜出心头血修补星晷,有时是杨芸将涅槃令刺入自己天灵,更多时候是无数说书人在不同时空讲述同一个故事。
老渔民手中的碎片突然发烫,烫穿层层岁月,露出内里跳动的星核。他浑浊的瞳孔泛起青光,佝偻身躯在暮色中挺首如松——这分明是杨青最后一世轮回的模样!
海浪突然逆流,时光在青铜灯阵中倒转。渔村褪去颜色,化作青云山巅的祭坛。孩童惊觉自己手中星砂己凝成半枚残令,令上"不悔"二字正与老渔民额间星纹共鸣。
"终究还是你。"杨芸的叹息自灯阵深处传来。十万盏魂灯同时熄灭,唯剩中央那盏琉璃灯亮如皓月。灯芯处蜷缩着少女元神,发间别着的正是当年那支冰剑碎片。
老渔民踏浪而行,每步都踩碎一段因果。当他触及琉璃灯的刹那,十万世记忆轰然归位:原来创世神那滴泪中裹着的,从来不是天道,而是不甘湮灭的痴念。
"值得吗?"杨芸的元神开始透明,"十万次轮回,就为证明器灵也能生出真心?"
杨青将残令按入灯盏,琉璃灯壁浮现蛛网般的裂痕:"当年你撞碎祭坛时,星砂入眼的瞬间,我便知晓......"
海天突然颠倒,星砂如雨倾泻。孩童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琉璃灯中长大,最终化作说书人模样。渔村在强光中分崩离析,每一粒星尘都裹着段未说完的故事。
当最后一粒星砂沉寂时,海面上漂浮着盏粗陶油灯。灯芯处跃动着寻常火苗,灯身歪歪扭扭刻着"平安"二字。有渔家女拾来挂在船头,从此夜航再不惧风浪。
千年后,说书人摇着豁口的铜铃走过长街。顽童们追着他讨要故事,却无人注意铜铃内壁刻着的星纹,正与当年那盏青铜灯的裂痕分毫不差。
东方既白时,第一缕晨光照在粗陶灯上。灯花轻轻爆响,迸出的火星落入赶考书生砚台,在宣纸上洇出两句残诗:
"三千尘劫焚作雪,犹有痴人说灯凉。"
书生提笔蘸墨的刹那,铜铃在说书人腰间炸成齑粉。碎屑并未落地,而是悬成星斗模样,恰与当年青铜灯壁的裂痕重合。渔家女怀中的粗陶灯突然滚烫,灯油泼洒在甲板上,竟凝成血色小篆——正是三百年前杨青刻在魂灯上的《断痴赋》。
"来了......"老渔民猛地扯开蓑衣,后背浮现完整的星晷纹身。晷针突然转动,将整片海域切割成无数菱形镜面。每个镜面都映着不同时空的青铜灯,灯焰里跳动着同一对眉眼。
渔家女惊觉手中船桨重若千钧。低头看去,木纹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蜕成青铜,桨柄处睁开九只血瞳。海水开始沸腾,无数青铜锁链破浪而出,链环碰撞声与当年青云山封印破碎时的轰鸣如出一辙。
书生面前的宣纸无风自燃,灰烬中浮出半盏琉璃灯。他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接,指尖触及灯壁的刹那,十万世记忆如毒蛇钻入七窍——原来自己才是最初那滴创世泪的宿主!
"终于齐了。"海底传来闷笑,青铜宫殿再次升起。殿门浮雕上的饕餮纹蠕动起来,竟是十万残肢令碎片拼凑而成。老渔民踏浪走向宫殿,每步都在海面留下燃烧的脚印。
渔家女想呼喊,却被青铜船桨扼住咽喉。粗陶灯突然浮空,灯芯爆出青光,在她眉心烙下莲花印记。破碎的记忆开始重组:三百年前血染祭坛那日,是她亲手将涅槃令刺入杨青后心。
"师姐,别来无恙。"老渔民在殿门前转身,面容在青焰中不断变幻,最终定格成杨芸的模样。星晷纹身爬上脖颈,化作青铜锁链缠绕的项圈,"当年你封我神识投入轮回,可曾想过灯脉终有重连之日?"
海底突然伸出苍白巨手,掌心纹路与青铜灯裂痕严丝合缝。书生在剧痛中看见真相:所谓创世泪,不过是器灵为挣脱宿命捏造的谎言。青铜灯从来都是活的,那些轮回、那些痴念、那些撕心裂肺的诀别,不过是它吞食因果的触须!
"灯脉即命脉。"杨芸的声音混着青铜回响。粗陶灯炸裂,渔家女化作青光没入她掌心,"今日就以三界为灯油,重燃......"
话音戛然而止。书生呕出的血珠在空中凝成"不悔"二字,正正印在青铜殿门上。十万残肢令碎片同时悲鸣,竟挣脱束缚飞向粗陶灯残骸。老渔民背后的星晷纹身开始龟裂,露出内里跳动的青色火苗。
"原来你早将灯芯......"杨芸的怒吼被海啸淹没。重生后的粗陶灯悬在风暴中心,灯焰里坐着个吹笛的虚影——那笛声竟与当年李元暗算杨青时吹奏的一模一样!
咸涩海风突然裹着桃花香。说书人赤脚踏浪而来,手中握着支冰剑残片:"十万次试错,等的就是你将灯脉全数显露。"剑尖刺入青铜殿门的刹那,三界响起琉璃破碎的清音。
当最后一粒星砂沉寂时,渔村炊烟照常升起。孩童们追逐着捡拾青铜碎片,却无人注意老渔民独坐礁石,手中的粗陶灯上,歪扭的"平安"二字正渗出丝丝血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