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书生智斗女寨主（12）

书房门关上后，那声轻微的“咔哒”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吴文远端坐在紫檀木大案后，书房内檀香依旧，阳光依旧，但他周身散发的气息却己截然不同。方才面对杨凌时那层温和悲悯的官长外皮，此刻被彻底撕下，露出了内里深不见底的阴寒与翻涌的惊涛骇浪。

他捻着青玉镇纸的手指，骨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显得异常突出，指腹按压在冰冷的玉石表面，几乎要将那温润的触感也冻结。书房里静得可怕，只有他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指尖与镇纸摩擦时发出的、细微却刺耳的“滋啦”声，如同毒蛇在暗处吐信。

“杀猪……”

这两个字在他脑中炸响，带着浓烈得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不是杀猪，是……那个雨夜！那个沾满泥泞和绝望的夜晚！那个被他深埋地底、以为早己腐烂发臭的秘密！李明月……她怎么会知道？她当时才多大？一个黄毛丫头！

“别杀我爹……”

吴文远的眼皮剧烈地抽搐了一下。记忆的碎片带着血光闪现——那个倔强护在破败茅屋前，被火光映照得目眦欲裂的老农，那双浑浊却燃烧着最后火焰的眼睛，死死盯着他……不，是盯着他身边那个持刀的人！

“血……好多血……”

是的，好多血。从茅屋里淌出来，混着雨水，染红了泥泞的院子。还有……地窖！那是一个用来存放过冬红薯的简陋地窖，里面……里面……

“老屋……地窖……”

杨凌嘶哑的声音如同诅咒，精准地钉在了他记忆最深、最污秽的角落！那处早己废弃、被他下令夷为平地的“老屋”！那个他以为无人知晓、连同所有罪恶一同被掩埋的“地窖”！

吴文远猛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呛入肺腑，却压不住那股从心底深处翻涌上来的、混杂着恐惧、暴怒和被彻底揭穿的恐慌！他眼中瞬间布满血丝，一股暴戾的杀意几乎要冲破理智的牢笼！

**李明月！**

这个名字不再是公文上需要剿灭的匪首符号，而是变成了一个活生生的、掌握着他致命秘密的、必须被彻底抹除的噩梦！她不仅知道，她甚至可能……留下了什么！她撞墙时空洞的异响？那堵墙后面有什么？她那些癫狂的呓语，是疯话，还是……濒死前的诅咒？

冷汗，第一次不受控制地从吴文远的鬓角渗出。他引以为傲的城府和算计，在这个突如其来的、由一个垂死书生带来的信息面前，出现了巨大的裂痕。杨凌……他真的是无意听到？还是李明月临死前对他透露了什么？这个看似孱弱不堪的书生，他那双沉静得近乎死寂的眼睛背后，到底藏着什么？

“功不可没？”吴文远无声地咀嚼着这个词，嘴角扯出一个极其扭曲、冰冷而充满讽刺的弧度。杨凌的“功”，是替他除掉了李明月这个心腹大患，还是……替李明月，将这把淬了剧毒的钥匙，递到了他吴文远的眼前？

他缓缓松开几乎要将镇纸捏碎的手指，掌心一片冰凉黏腻。目光再次投向门口，仿佛能穿透厚重的木门，看到那个被宋师爷搀扶着、一步一挪走向东厢房的佝偻背影。那背影不再仅仅是一个需要安抚的受害者，一个可能掌握着匪寨财富线索的工具，而变成了一个……巨大的、充满未知危险的谜团！

“来人。”吴文远的声音嘶哑低沉，带着一种竭力压抑后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平静。

守在门外的长随立刻躬身进来：“老爷。”

“去告诉赵班头，”吴文远的眼神锐利如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冰里凿出来的，“杨生员伤重，需静养。东厢房外，加派人手‘保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包括……”他顿了顿，声音更冷，“他自己。”

“是，老爷。”长随心中一凛，不敢多问，连忙退下。

吴文远重新靠回椅背，闭上眼睛。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清癯的脸上，却驱不散那层浓重的阴霾。书房内，檀香依旧袅袅，却再也压不住那从记忆深处和现实缝隙中弥漫开来的、浓烈刺鼻的血腥气。

李明月死了，但她的阴影，她留下的秘密，以及那个看似无害却可能身藏剧毒的“压寨相公”杨凌……如同一张无形的、沾满血污的蛛网，正悄然向他笼罩而来。而他，这位掌控一方的县尊大人，第一次感到，自己似乎并非那稳坐网心的蜘蛛，反而更像是……一只即将被缠缚的猎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