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落子无悔

利箭并未射中侯景，而是狠狠地钉在了他马前不到三尺的地面上！箭尾剧烈地颤抖着，发出嗡嗡的悲鸣！ 死寂！绝对的死寂！ 侯景猛地睁开眼，看着那支兀自颤抖的箭矢，大口喘着粗气，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他抬头，望楼上的高欢依旧保持着开弓的姿势，眼神冰冷如万载寒冰，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极冷的嘲讽弧度。 “侯景。”高欢的声音如同寒风刮过冰面，“你的背叛，如同这箭下之泥，肮脏卑贱，不值一提。回去告诉葛荣——” 高欢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响彻整个战场： “怀朔，就在此处！我高欢，就在城头！想要？拿命来填！我高欢的人头，就在这里！有胆，尽管来取！” “吼——！！！”怀朔城头瞬间爆发出山崩海啸般的怒吼！所有的恐惧、压抑，都在高欢这掷地有声、悍不畏死的宣言中化作了冲天的战意！窦泰、尉景、段荣，乃至每一个士兵，都涨红了脸，挥舞着兵器，发出震天的咆哮！主将的硬气，是士兵最大的胆气！ 侯景的脸色由白转青，再由青转黑。他知道，自己的表演“成功”了，成功激怒了高欢，也成功“证明”了自己的“价值”。但高欢那支警告的箭，和那冰冷如刀的眼神，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心底。他毫不怀疑，如果自己真的背叛，下一箭，绝对会穿透他的喉咙！ 他身边的葛荣军官也被高欢的气势所慑，脸色微变，低喝一声：“走！”拨转马头便走。 侯景最后怨毒地瞪了望楼一眼，带着劫后余生的心悸和更深沉的算计，狼狈地跟着葛荣军官策马返回那片黑色的营海。 葛荣大营，中军帅帐。 帐内光线昏暗，弥漫着浓烈的皮革、汗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野性气息。巨大的熊皮铺地，主位之上，端坐着一个身形异常魁梧雄壮的男人。他并未披甲，只穿着一件简单的皮袍，敞开的领口露出虬结如铁的肌肉和浓密的胸毛。他面容粗犷，颧骨高耸，一双眼睛深陷在眉骨之下，开阖之间精光西射，带着一种猛兽般的凶戾和洞察一切的锐利！正是葛荣！ 侯景被带进来，恭敬地跪伏在地，额头触着冰冷粗糙的地面，大气不敢出。 “抬起头来。”葛荣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石摩擦，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侯景依言抬头，但目光不敢与葛荣对视，只停留在他那双沾满泥土的厚重皮靴上。 “你就是侯景？怀朔高欢麾下那条咬人的恶犬？”葛荣的语气平淡，却字字如锤，敲在侯景心头。 “是……是小的。”侯景的声音带着刻意的谦卑和一丝惊魂未定的颤抖，“小的……弃暗投明，特来投效大王！愿为大王前驱，攻破怀朔，手刃高欢那狗贼！”他连忙将高欢与杜洛周“密谋”的书信副本和怀朔镇的布防图（部分真实，关键处做了手脚）高举过头顶。 一名亲卫上前接过，呈给葛荣。 葛荣随意地翻了翻那些羊皮纸，目光在那伪造的“密信”上停留片刻，嘴角似乎扯动了一下，露出一丝难以捉摸的弧度。他没有看布防图，随手丢在一边，目光重新落在侯景身上，如同实质的探针。 “你说高欢囚禁元深，残害忠良？”葛荣慢悠悠地问。 “千真万确！小的亲见！高欢狼子野心，早己不把朝廷和您放在眼里！”侯景连忙添油加醋。 “你说他勾结杜洛周，想背刺本王？” “正是！此乃他与杜洛周密使往来书信！小的冒死窃得！”侯景指天发誓。 葛荣沉默了片刻，帐内只剩下火盆里木炭燃烧的噼啪声，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侯景感觉自己的心脏都要跳出嗓子眼。 “呵……”葛荣忽然发出一声意义不明的轻笑，“杜洛周……那只躲在柔玄洞里的狐狸，也敢打本王的主意？”他的目光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两把刀子刺向侯景，“你这条狗，倒是会咬人。高欢让你来，是想玩什么花样？苦肉计？还是……借刀杀人？” 侯景浑身剧震！如同被一盆冰水从头浇到脚！葛荣……他竟然一眼就看穿了？！巨大的恐惧瞬间将他淹没，他几乎要瘫倒在地！他下意识地想要辩解，但葛荣那洞穿一切的目光让他所有编造的谎言都显得苍白无力！ “大……大王明鉴！”侯景的声音彻底变了调，带着哭腔，“小的……小的绝不敢欺瞒大王！小的对高欢恨之入骨，是他逼得小的走投无路啊！小的所言句句属实！那书信……” “好了！”葛荣不耐烦地打断他，声音带着一种猛兽舔舐爪牙般的慵懒与残忍，“是真是假，本王不在乎。一条狗的价值，在于它能不能咬到猎物，在于它的主人……够不够聪明。” 他站起身，魁梧的身躯如同一座移动的山岳，投下巨大的阴影笼罩着侯景。 “侯景，本王给你一个机会。”葛荣的声音如同来自九幽，“明日，本王会强攻怀朔北门！你，带着你手下那些‘投诚’过来的怀朔兵（侯景来之前，高欢秘密安排了几十个‘死囚’和‘刺头’给他充作‘部曲’），给本王打头阵！第一个登上怀朔城墙！砍下高欢的旗子！做得到，本王赏你一座城，让你做真正的将军！做不到……”葛荣俯下身，那巨大的压迫感几乎让侯景窒息，血腥的气息扑面而来，“本王就把你，和你带来的这些废物，一起碾成肉泥，填进怀朔的护城河！听明白了吗？” 打头阵！炮灰！这是要用侯景和他带来的“部曲”的血肉去消耗怀朔守军的箭矢和滚木礌石！更是要借机彻底检验侯景的“忠诚”和利用价值！ 侯景浑身冰冷，如坠冰窟。他明白，自己彻底落入了葛荣的掌心，成为了一枚随时可以被碾碎的棋子。他所有的算计，在葛荣绝对的力量和冷酷的智慧面前，都显得可笑而脆弱。 “明……明白！小的……遵命！”侯景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重重地磕下头去，额头撞击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他眼中充满了绝望和疯狂，他知道，自己唯一的生路，就是变成一条真正的疯狗，在明天的攻城战中，咬穿怀朔的城墙！否则，无论是高欢还是葛荣，都会毫不犹豫地碾死他！ 葛荣看着脚下如同烂泥般的侯景，眼中闪过一丝轻蔑和残忍的快意。他挥了挥手，如同驱赶一只苍蝇。 “滚下去准备吧。” 侯景连滚爬爬地退出帅帐，浑身都被冷汗湿透。他抬头望向远处那座在暮色中如同巨兽蛰伏的怀朔城，眼中只剩下一种被逼到绝境的、歇斯底里的凶光。 高欢！葛荣！你们都想我死？好！那就看看，明天到底是谁先死！ 帅帐内，葛荣重新坐回熊皮大椅，拿起那封伪造的“密信”，在火光下又仔细看了看，脸上露出一丝玩味的冷笑。 “杜洛周……想坐收渔利？呵……”他低声自语，眼中闪烁着比狼更狡诈的光芒，“高欢这小子，倒是有点意思。敢放这条疯狗出来咬人……是想引本王去咬那只狐狸？” 他粗壮的手指敲击着扶手，发出沉闷的声响。 “传令！”葛荣的声音陡然转厉，“明日卯时，强攻怀朔北门！鲜于修礼，你率本部人马为第二阵！告诉各营，城破之后，三日不封刀！怀朔的一切，谁抢到，就是谁的！” “是！”帐外传来亲卫轰然应诺的声音。 葛荣眼中燃烧起贪婪与毁灭的火焰。怀朔，是他彻底掌控六镇西大门的关键！杜洛周？那只狐狸，等他啃下怀朔这块硬骨头，再慢慢收拾不迟！至于高欢……一个靠着几分勇力和女人智谋的边镇队主，也配和他葛荣对弈？ 夜幕彻底笼罩大地。怀朔城内外，如同两个巨大的火药桶，引信己经嗤嗤作响。一方是困守孤城、意志如铁的高欢；一方是磨刀霍霍、志在必得的葛荣；还有一条被逼入绝境、即将在夹缝中疯狂撕咬的疯狗侯景；而在东北方，柔玄镇的杜洛周，正磨砺着爪牙，等待着最佳的出击时机。 所有的阴谋、背叛、勇气与绝望，都将在明日黎明，那场注定惨烈到极点的攻城战中，迎来最终的碰撞与清算！高欢的“破阵”刀，葛荣的狼头大纛，杜洛周的黄雀在后，侯景的绝地反扑……这盘以六镇为棋枰、以万民为棋子的血腥棋局，即将落下最惊心动魄的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