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怀荒镇

怀朔镇的暖阁内，酪浆的余温尚存，高欢与娄昭君紧握的手传递着无声的力量与决心。然而，就在数百里之外的怀荒镇，那被娄昭君预言为“干柴遍地，只待星火”的绝望之地，一粒微弱的火星，己然在凛冬的寒风中迸溅而出，瞬间点燃了冲天的烈焰！怀荒镇，腊月廿三。寒风如刮骨钢刀，卷着鹅毛大雪，将这座本就破败的边镇裹成一片死寂的苍白。戍卒阿史德裹着单薄破烂的皮袄，蜷缩在漏风的土屋里，怀中紧紧抱着他年仅六岁、烧得浑身滚烫的女儿。孩子的呼吸微弱得像风中残烛，小脸通红，嘴唇干裂起皮。“阿爹……冷……饿……”孩子无意识地呢喃着，滚烫的额头蹭着阿史德冰冷的胸膛。阿史德心如刀绞。家中早己断粮三日，仅靠一点雪水和之前偷偷藏下的、硬得像石头的最后半块糠饼度日。他本是怀荒镇戍军的一名什长，本该领到过冬的粮饷和御寒的衣物。然而，怀荒镇将慕容契——一个比怀朔元深更贪婪、更残暴的鲜卑贵族——却以“柔然寇边，军需吃紧”为由，将本该下发的冬衣和粮饷克扣了大半！余下的那点，也被层层盘剥，到了阿史德这等底层什长手中，连塞牙缝都不够！他曾去找过顶头上司队主拓跋野，得到的只有一顿皮鞭和辱骂：“贱骨头！有口吃的就不错了！再敢聒噪，军法处置！” 他也曾和几个同样绝望的兄弟，试图向镇将府申诉，结果连慕容契的面都没见到，就被如狼似虎的镇将亲兵用棍棒打了出来，丢在冰冷的雪地里。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每一个怀荒戍卒和军户的心。看着怀中气息奄奄的女儿，阿史德浑浊的眼中布满了血丝。他想起了洼地里饿死的孩童，想起了洛水边堆积如山的流民尸体……那些遥远的惨剧，此刻如此真切地降临在他自己身上！“囡囡……坚持住……阿爹……阿爹去给你弄点吃的……”阿史德的声音哽咽，他轻轻放下女儿，用破毡子仔细盖好，眼中最后一点属于父亲的光，被一种野兽般的疯狂取代。他抄起墙角那柄豁了口、锈迹斑斑的环首刀，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冲入了漫天风雪之中。他没有目标，只有一股焚烧一切的恨意！他要吃的！他要救他的女儿！风雪中，他跌跌撞撞，不知走了多久。远处镇将府方向隐隐传来喧闹和酒肉的香气——那是慕容契正在大宴手下军官和镇中豪强，庆祝所谓的“腊祭”。这香气如同毒药，刺激着阿史德濒临崩溃的神经。就在这时，他看到了队主拓跋野！这个平日里作威作福、克扣他们最后口粮的家伙，正醉醺醺地从一家酒肆里晃出来，怀里还搂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醉眼朦胧的亲兵。拓跋野的皮裘崭新厚实，腰间挂着一块成色不错的玉佩，显然是刚从慕容契的宴会上下来，油水十足。“哟！这不是阿史德吗？”拓跋野醉眼朦胧地看到风雪中如同恶鬼般的身影，非但不惧，反而带着酒气和优越感嘲笑道，“怎么？你那赔钱货的小崽子还没咽气？大冷天不在家等死，跑出来吓唬谁呢？”“赔钱货……等死……” 这几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阿史德的心上！女儿烧得通红的小脸，微弱的气息，和眼前拓跋野酒足饭饱、搂着女人的丑态，形成了最残忍的对比！“啊——！！！” 积压了太久太久的屈辱、饥饿、绝望和对女儿的爱，在这一刻彻底化作了毁灭一切的疯狂！阿史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咆哮，如同离弦之箭般，挥舞着那柄破刀，朝着拓跋野猛扑过去！太快！太突然！拓跋野和他的亲兵根本来不及反应！“噗嗤！”冰冷的、锈迹斑斑的刀锋，带着阿史德全身的力气和滔天的恨意，毫无阻碍地捅进了拓跋野那被酒肉撑圆的肚腹！温热的、带着浓烈酒气的鲜血狂喷而出，溅了阿史德满头满脸！“呃……” 拓跋野难以置信地低头看着自己肚子上插着的破刀，又抬头看向阿史德那双燃烧着地狱之火的眼睛，肥胖的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茫然。他怎么也想不到，这个平日被他随意打骂、像狗一样使唤的卑贱什长，竟然敢对他挥刀！“队主！” 两个亲兵这才反应过来，惊恐地拔刀欲上。但阿史德己经疯了！他猛地抽出刀，带出一蓬血雨和内脏碎片，根本不顾扑上来的亲兵，如同疯虎般扑向那个吓得尖叫的女人，又是一刀！接着，他红着眼睛，转身扑向那两个惊骇欲绝的亲兵！风雪中，刀光与血光交织，惨叫声划破了怀荒镇死寂的夜空！当阿史德浑身浴血、如同地狱修罗般从血泊中站起时，周围己经聚集了不少被惊动的戍卒和镇民。他们看着倒在雪地里、死状凄惨的拓跋野等人，看着那个手持滴血破刀、状若疯魔的阿史德，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被压抑太久、终于找到宣泄口的、令人心悸的狂热！“他们……不给我们活路！” 阿史德嘶哑的声音在风雪中回荡，如同垂死野兽的悲鸣，“克扣我们的粮饷！抢走我们的冬衣！看着我们的孩子冻死饿死！还要骂我们是贱骨头！是赔钱货！兄弟们！乡亲们！这日子……还能过吗？！”“不能！不能！不能！” 人群中不知是谁先吼了出来，随即是更多、更响亮的怒吼！那吼声汇聚在一起，如同沉睡的火山终于喷发！“杀了慕容契那个狗官！”“抢粮仓！抢武库！”“反了！反了！”“活不下去了！跟他们拼了！”积压了数十年、几代人的怨恨，在这一刻被阿史德那疯狂的刀光和拓跋野等人的鲜血彻底点燃！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流，在阿史德（这个被推上风口浪尖的、绝望的父亲）的带领下，疯狂地涌向镇将府！涌向囤积粮秣的仓廪！涌向存放兵甲的武库！怀荒镇，这座被严寒和绝望笼罩的边镇，在腊月廿三的风雪之夜，彻底沸腾了！镇将府那坚固的大门，在无数愤怒的拳头、木棒和临时找到的农具冲击下，轰然倒塌！慕容契和他的亲兵、家眷，在短暂的抵抗后，被淹没在愤怒的人潮中。凄厉的惨叫、兵刃入肉的闷响、器皿破碎的声音、以及那如同海啸般的“杀！杀！杀！”的怒吼，交织成一首乱世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