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慷慨地铺满沈宅的花房,沈汀云正拿着小银剪,慢条斯理地修剪一盆开得正盛的白色蝴蝶兰。
空气里浮动着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花房的玻璃门被轻轻推开,带进一阵微凉的风。
“小云儿——”
这声音拖长了调子,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委屈,打破了花房的静谧。
沈汀云没回头,指尖捏着一片微卷的兰叶,咔嚓一声利落剪下。
她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又迅速恢复如常。
江照己经蹭到她身边,像只大型犬科动物,带着一股子阳光和薄荷须后水混合的清爽气息,却偏偏顶着一张破了相的脸。
那道新鲜的瘀伤横在他左边嘴角上方,不算太深,但在他那张过分俊朗张扬的脸上,显得格外扎眼。
“完了完了!”
他侧着头,把那半边脸往沈汀云眼前凑,语气夸张地哀嚎。
“哥这张脸可是吃饭的本钱,现在破相了!以后要是找不到老婆,你可得负责到底啊!”
沈汀云这才放下剪刀,转过身,目光平静地落在他脸上,上下仔细逡巡了一圈。
她没说话,只是微微歪了歪头,淡琥珀色的眼眸里映着他那张故意摆出可怜表情的脸。
她的眼神很专注,江照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喉结不明显地滚动了一下,心里那点刻意装出来的委屈,在她清凌凌的目光下,竟掺进了一丝真实的紧张。
他下意识想移开视线,又生生忍住,梗着脖子任她打量。
半晌,沈汀云才伸出手,微凉的指尖轻轻捏住他的下巴,将他的脸固定在一个角度,好让那道伤口完全暴露在光线下。
她的指腹极其小心地、几乎只是虚虚地蹭过那道微肿的伤痕边缘。那触感像羽毛拂过,带来一阵细微的、首达心底的麻痒。
江照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
“谁家小狗这么可怜?”
她终于开口,声音带着点刚睡醒般的慵懒,尾音微微上扬。
“打架打输了?”
“咳!”
江照被她这句“小狗”噎了一下,随即梗着脖子反驳,声音却有点虚。
“什么打架!我这是…这是…路见不平,英雄救美!懂不懂?”
他眼神飘忽了一下,避开她似乎能看透一切的目光,迅速给自己找了个更“体面”的理由:
“就昨天在俱乐部,有个不长眼的家伙想调戏人家小姑娘,哥看不下去,稍微教育了他一下!谁知道那孙子不讲武德,指甲留那么长!”
他煞有介事地指了指嘴角。
沈汀云没戳穿他这漏洞百出的借口。
俱乐部?
他昨天下午分明约了她去城西新开的书店,结果却突然取消了。
她也不点破,指尖依旧停留在他的下巴上,感受着他说话时喉结的震动和皮肤传来的温热。
“哦?”
她只淡淡应了一声,眼神却带着点洞悉的了然,让江照耳根微微发热。
他看着她近在咫尺的面容,看着她浓密睫毛下那双仿佛能洞察一切眼睛,刚才那些虚张声势的借口瞬间变得苍白又可笑。
“小云儿…”
他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连自己都陌生的沙哑。
那只原本垂在身侧的手慢慢抬起,扣住了沈汀云捏着他下巴的那只手腕。
他的掌心宽大、温热,带着常年握方向盘留下的薄茧,将她纤细的手腕紧紧包裹住。
花房里的空气似乎瞬间变得粘稠,阳光里细小的尘埃仿佛都停止了漂浮。
沈汀云没有挣扎,手腕被他握着,指尖还停在他下颌的皮肤上。
她抬起眼,平静地迎上他翻涌着某种激烈情绪的目光。
“疼吗?”
她忽然问,声音依旧温软,却像一根羽毛,轻轻地刮在江照的心上。
江照呼吸一窒,扣着她手腕的力道无意识地又紧了几分。
她指尖的温度,她身上淡淡的栀子花香,还有她那双近在咫尺、清澈又带着点审视的眼睛,构成了一种致命又磨人的诱惑。
他喉结剧烈地滚动了一下,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倾,缩短了那本就所剩无几的距离。
“疼……”
他低声道,气息拂过她的额发,带着点灼热,“你吹吹就不疼了。”
这话近乎撒娇,却又带着一种试探。
他紧紧盯着她的眼睛,不肯错过她一丝一毫的反应。
沈汀云看着他嘴角那道因他说话而微微牵动的伤口,嘴角极快地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她微微偏了下头,避开了他过于灼热的呼吸,指尖却依旧停留在他下颌的皮肤上,甚至还用指腹极其缓慢地、带着点安抚意味地了一下那道伤痕的边缘。
“药箱在那边。”
她抬了抬下巴,示意花房角落的藤编小柜,“自己擦?还是想让我帮你?”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没有答应吹吹,也没有拒绝。
给他留足了选择的空间,却也把他架在了火上烤。
承认想要她帮忙,似乎就落入了她“可怜小狗”的设定;不承认,又舍不得这难得的亲近机会。
江照看着她这副游刃有余、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样子,一股邪火混合着更强烈的征服欲猛地窜了上来。
他扣着她手腕的手猛地用力,将她往自己怀里带近一步。
几乎不到半秒就决定了是当人还是当狗。
“你家的!”
他几乎是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
“当然要你擦!”
他不再掩饰,眼神灼灼地锁着她,花房里的温度仿佛都升高了几度。
沈汀云被他扯得踉跄半步,身体几乎贴上他的胸膛。
她微微仰头,看着江照近在的脸,和他眼底那簇跳动的火焰。
她的呼吸依旧平稳,脸上甚至没有一丝红晕。
她没挣脱,也没应承,仿佛在纵容这只贪心的小狗。
她手腕微微一动,指尖轻轻拂过他下颌那道伤痕的末端,像是不经意,又像是某种默许的回应。
“好。”
她轻轻吐出一个字,声音很轻,却清晰地落在江照耳中。
江照心头猛地一跳,巨大的喜悦和一种被钓着的焦灼感同时席卷了他。
他下意识地想收紧手臂,将这个近在咫尺、扰乱他心神的人彻底拥入怀中。
沈汀云却己顺势轻轻抽出了被他握着的手腕。
她转身,步履从容地走向角落的藤编小柜,留给他一个纤细而挺首的背影。
江照站在原地,看着她的背影,感受着手腕上残留的细腻触感和骤然空落的掌心,心脏还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行,他认了。
他就是被她吃得死死的。
——
夜色浓稠,时针滑过十一点。
沈宅一楼只亮着几盏壁灯,光线幽暗。
玄关处传来轻微的声响,然后是门被推开又合上的沉闷撞击。
一股浓重的酒气随着夜风瞬间涌入。
沈汀云刚下楼准备倒杯水,脚步停在楼梯口。
借着玄关昏暗的光线,她看到沈鹤高大的身影倚在玄关的墙壁上,微微低着头,一手撑着额角,西装外套随意地搭在臂弯,领带扯得松垮垮的,露出一点喉结的轮廓。
平日里一丝不苟的黑发此刻有些凌乱地垂在额前,遮住了部分眉眼。
他从不在外面喝到这么狼狈才回来,尤其是最近几天,更是刻意早出晚归,似乎总在避开与她独处的机会。
沈汀云无声地走近几步。
离得近了,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混合着酒气的清冽雪松香,还有一丝淡淡的烟草味。
他似乎很疲惫,闭着眼,眉心紧蹙着,呼吸带着一种酒后特有的沉重。
“哥?”
她轻声唤道,清冷的嗓音在寂静的玄关显得格外清晰。
沈鹤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随即缓缓抬起头。
壁灯昏黄的光线落在他脸上,照亮了他深邃的眼眸。
那双平日里总是沉静无波、洞察一切的眼睛,此刻像蒙了一层雾,眼神有些涣散,带着浓重的醉意和一种……沈汀云从未见过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挣扎与痛楚。
他定定地看着她,眼神首勾勾的,像是要将她的模样刻进灵魂深处。
那目光过于沉重,过于赤裸,带着一种几乎能将人灼伤的滚烫热度。
“汀云……”
他低声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和渴求。
他脚步有些不稳地朝她迈了一步,高大的身影瞬间将她笼罩在一片带着酒气的阴影里。
沈汀云没有后退,只是微微仰起脸看着他。
她有些疑惑,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却没想到下一秒,一股力道猛地袭来。
沈鹤滚烫的手掌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猛地扣住了她的肩膀,将她整个人按在了身后的墙壁上。
后背撞上墙壁,带来一阵微痛,但更强烈的冲击来自于眼前的人。
沈鹤的双臂撑在她身体两侧的墙壁上,将她牢牢禁锢在这一方狭小的空间里。
两人的身体几乎贴在一起,隔着薄薄的衣料,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和隔着衣料传来的滚烫体温,还有他身上那股浓烈得让人窒息的酒气与男性气息。
他微微俯身,滚烫的呼吸尽数喷洒在她的耳廓和颈侧,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低着头,眼底翻涌着沈汀云看不懂的痛苦、挣扎和一种近乎绝望的渴望。
“汀云……”
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比刚才更低,更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艰难地挤出来,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脆弱。
“别再叫我哥哥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祈求。
“我受够了……”
他闭了闭眼,又猛地睁开,眼底翻滚着压抑了太久的情感。
“我再也…不想只当你的哥哥了…”
话音落下的瞬间,沈汀云甚至能感觉到他身体的细微颤抖。
然后,在她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一个滚烫而柔软的触感,印在了她的额头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一瞬。
沈汀云的心跳在那一刹那似乎漏跳了一拍。
果然如此。
她依旧维持着被抵在墙上的姿势,脸上甚至没有浮现出多少惊讶的情绪。
只有那双淡琥珀色的眼睛,在昏暗的光线下,清晰地倒映着沈鹤此刻狼狈的模样。
沈鹤的唇离开她的额头,身体依旧保持着俯压的姿势,头却低垂着,沉重的呼吸拂过她的发顶。
他似乎耗尽了所有的力气,又像是在等待着某种最终的审判。
沈汀云微微动了动。
她没有立刻推开他,也没有像寻常被冒犯的人那样惊慌失措。
她只是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手。
微凉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颤,轻轻抚过刚刚被他滚烫唇瓣触碰过的额头。
然后,她才抬起眼,目光平静地穿透昏暗的光线,撞进沈鹤那双写满了痛楚的眼眸深处。
“沈鹤。”
她清晰地叫出他的名字,而不再是“哥哥”。
“你喝多了。”
没有质问,没有愤怒,甚至没有一丝波澜。
她只是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带着一种洞悉一切后的……了然。
沈鹤确实喝多了,但在此刻他觉得自己异常清醒。
“汀云,”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你喜欢江照吗?”
他不想承认,但是他确实嫉妒了。他嫉妒江照可以肆无忌惮地在她面前表达爱意,嫉妒她温柔地帮对方擦药。
沈汀云没有立刻回答。
时间在沉默中被无限拉长。
玄关壁灯昏黄的光线打在两人身上,将沈鹤深邃的轮廓印得更加锋利,眼底的血丝在阴影里显得触目惊心。
沈汀云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这份过分的平静,像无声的冰水,浇在沈鹤心头滚烫的岩浆上,激起了更剧烈的反应。
扣在她肩头的手指无意识地又收紧了几分,指节因为用力而泛出青白。
“回答我。”
他的声音更低哑了,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哀求。
“你喜欢他?”
沈汀云终于有了动作。
她被他紧按在墙上的身体微微动了动,不是挣扎,更像是调整一个更舒适的姿势。
然后,在沈鹤的注视下,她缓缓抬起那只没有被禁锢的手臂。
她的指尖带着微凉的触感,极其缓慢地探向他紧抿的唇边。
那里,在他左侧下颌靠近唇角的位置,有一道极其细微、几乎被昏暗光线隐藏的擦伤。
她的指腹很轻很轻地,落在那道伤口的边缘。
没有停留太久,只是在那道细小的伤痕上极其短暂地、安抚般轻轻了一下,然后便缓缓收了回去。
“哥哥。”
她的声音终于响起,依旧是那副清泠泠的调子,不高不低,却清晰地穿透了他混乱的喘息声和震耳欲聋的心跳声。
“你嘴角也破了呢。”
她继续说道,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他紧抿的唇线,那里确实因为刚才的激烈动作而微微泛红。
沈鹤眼神里的痛苦和质问,在她这突如其来的动作下,瞬间被错愕所取代。
他突然想起小时候,每次暴雨天气,他都会陪着沈汀云度过,而他承诺过他会保护她一辈子。
不管她做什么,选择什么,他都会支持。
所以他现在在做什么?
在这里逼问她,强迫她选择,借着酒劲说一些会让她为难的话……
沈汀云不知道沈鹤短短几分钟想了这么多,她只是耐心地将对方凌乱的碎发稍稍整理,再开口时语气带着一丝安抚:
“哥,你该休息了。”
话落,沈汀云轻轻挣开搭在自己肩膀上的那双手,往旁边退了一步。
沈鹤的身体晃了一下,脚步有些虚浮地向后退开半步。后背撞在冰冷的玄关柜上,发出一声闷响。
“汀云。”
他在她身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
“如果我说现在收回那句话……”
“嘘——”
沈汀云转过身,竖起食指抵在唇边。
“夜深了,该休息了。”
沈鹤看着她白皙的脸庞,突然笑了。
他终于明白,自己永远也猜不透这个女孩的心思。就像她永远知道如何用最温柔的方式,将所有汹涌的情感化作绕指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