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查账
暮色浸染翊坤宫时，膳房的太监们正小心翼翼地将描金食盒抬进正殿。
华妃立在小厨房前，望着厨役们将清蒸肥鹅黄、蟹酿橙等菜肴摆上紫檀雕花桌，鬓边的点翠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
"皇上最喜这道八宝鸭子，火候务必拿捏准了。"
她俯身查看食盒里尚冒着热气的菜肴，金护甲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若是凉了半分，仔细你们的皮。"
宋之垂手侍立一旁，看着华妃为了晚膳足足筹备了两个时辰。
从小厨房的选料到菜肴的摆盘，华妃都要亲自过问。她想起白日里华妃因甄嬛盛宠而大发雷霆的模样。
即便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后宫，华妃对皇上的情意，倒还是滚烫的，只是这样的深情换来的却是谋算与猜忌。
戌时三刻，皇帝的步辇停在翊坤宫门前。苏培盛尖着嗓子唱喏："皇上驾到——"华妃踩着花盆底疾步上前，脸上早己换上娇俏的笑意："皇上可算来了，臣妾还以为皇上有了莞贵人，就要把臣妾忘了。”
皇帝望着眼前明艳动人的女子，唇角不自觉上扬，伸手扶住她的腰肢："朕就是忘了谁，也忘不了世兰。听说你为朕备了满桌佳肴？这份心怕是满宫也只有你一个了。"说罢揽着她的肩步入殿内，龙涎香混着华妃身上的“欢宜香”萦绕鼻尖。
“皇上还记着臣妾的好。”
在皇帝面前，华妃收起了许多跋扈，展示出来的是风情和些许娇纵。
皇帝望着满桌佳肴，眉头微挑："难为你费心了。"他在主位坐下，目光扫过殿内重新布置的西洋琉璃灯，"这灯倒是新鲜。"
"皇上喜欢就好。"华妃亲自为皇帝斟上酒，透明的液体在杯中流转，"臣妾想着，皇上每日为朝政操劳，总要有些新鲜玩意儿解闷。"
她话音未落，宋之己灵巧地夹起一筷子八宝鸭子，放在皇帝碗中："娘娘一早便盯着小厨房，就怕不合皇上口味。这鸭子炖了整整一个时辰，连骨头都酥了。"
皇帝尝了一口，嘴角微微上扬："味道不错。"他放下筷子，看向华妃："你哥哥在西北军务整治的不错，倒是得力。"
华妃笑得愈发欢喜："兄长能为皇上分忧，是年家的福气。哥哥在前朝为皇上尽忠，臣妾替皇上打理好后宫的事，皇上大可放心。"
她垂眸给皇帝添酒，却没看见皇帝眼中一闪而过的审视。
宋之心中警铃大作。
虽然现在年羹尧还没到谋反的地步，表面上对皇帝也恭敬，有一些错处皇帝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但也着实对年家产生了忌惮。朝堂上弹劾年羹尧的奏折不是没有，但皇帝全都压了下来。
她早有心劝华妃让年家收敛些，奈何找不到机会，而且华妃也不一定能听得进去。
此刻听皇帝提起年羹尧，怕是在试探华妃的态度了。
华妃这个傻女人还以为皇帝是在嘉奖她，真是爱情让人神魂颠倒啊，看来她真的得找个机会和华妃好好说道说道了。
皇帝夹起一筷子八宝鸭子，油亮的酱汁顺着鸭肉纹路缓缓滴落。
华妃顺势递过巾帕："哥哥在前朝为皇上尽忠，臣妾替皇上打理好后宫的事，皇上大可放心。"她忽然想起什么，坐首身子笑道，"说起来，皇上选的新人倒是极好。”
皇帝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前些日子臣妾让沈贵人协理翊坤宫账目，她竟真查出几处错漏。"
"哦？"皇帝转动着手中的夜光杯，杯壁映出他若有所思的神色，"后宫账目向来是笔糊涂账，她一个新人，倒有这份心思？"
“臣妾瞧着，沈贵人很有管家理事之能。”
皇帝放下筷子，目光里带着些许试探与揶揄，“倒是甚少听你这样夸奖嫔妃。”
“皇上～”华妃不满地撇了撇嘴，“臣妾也是喜欢沈贵人。从前只当她是个孤傲，没想到查起账来倒有模有样。"
皇帝笑着捏了捏她的脸颊："看来朕选秀的眼光不错？"他端起夜光杯轻抿一口，酒液晃出细碎的光，"不过后宫账目盘根错节，连皇后有时都要睁只眼闭只眼，她一个贵人，倒不怕得罪人？"
"臣妾也劝过她！"其实压根没有。
华妃忽地坐首身子，广袖扫过案几上的鎏金香炉，"说这些烂账碰不得，偏她不听，还把三年前的宫瓷采买案翻了出来。"
她故意做出无奈的模样，眼角余光却偷偷观察皇帝神色，"不过臣妾想着，既然沈贵人有这份心替皇上分忧，倒不如让她试试？"
"你倒是大度，不怕她抢了你的风头?”
"皇上说的哪里话！"华妃娇嗔地看了他一眼，"臣妾只恨自己没本事，不能像沈贵人那样替皇上操心。"
她拿起银匙亲自为皇帝舀了碗鸽子蛋羹，"若她真能把后宫账目理清楚，皇上批阅奏折时也能少费些心神。"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皇帝舀起一勺羹汤，"就让沈贵人负责查账本亏空的事吧，你也好松快松快。"
华妃眼底闪过一丝得逞的笑意，皇上既应了，沈眉庄便不得不接，这烂摊子，够她喝一壶的，这下沈眉庄可有的忙了。”
当夜，皇帝歇在了翊坤宫。
几日后，沈眉庄正式接手后宫账目。
她本就聪慧过人，又一心想为皇帝分忧，整日埋头于账本之中。
可她到底单纯不经事，又有些执拗，哪里知道，这看似平常的查账，背后藏着多少暗潮涌动。
皇后得知此事，表面上不动声色，暗中却让人给沈眉庄使绊子，华妃更是在一旁煽风点火，时不时在皇帝面前提起沈眉庄查账的进展，话里话外都是担忧。
六宫中也不乏有惴惴不安者，一个不小心牵连到自己。
内务府早有准备，那些浮于表面的错漏，分明是推出来应付查验的替死鬼。
真正牵扯银钱巨大的，先是库房的账本莫名其妙缺失了几本，接着负责采买的太监称病不出，最后重新交到沈眉庄手上的宫瓷采买、贡品入账的账本被裹着明黄绸布送进咸福宫，墨迹工整得如同印刷，采买日期与银钱数字严丝合缝，连本该存在的涂改痕迹都消失殆尽。
最终呈给皇帝的文书里，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被处置的宫女太监跪在宫道上哭喊冤枉，声音却迅速被往来宫人的脚步声淹没。
咸福宫存菊堂内，敬嫔坐在沈眉庄身边，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叹了口气。
沈眉庄攥着那叠崭新的账本，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原来都是假的..."她喃喃自语，声音里满是苦涩。"
采月在一旁看着，心里不是滋味，“小主，您实在不应该接手这种事，吃力不讨好。奴婢听说现在底下的人可是怨声载道，奴婢去领月例银子的时候，那些人表面上对奴婢恭恭敬敬带着讨好，实则避如蛇蝎。”
沈眉庄呆呆地盯着蜡烛，烛火在她眼底明明灭灭，"我究竟是在查账，还是在演一场别人早己写好的戏？"
“妹妹，账本亏空是常态，别说宫里，就是寻常官员，甚至下到贩夫走卒，都避免不了，是人就会有贪心，下面人想捞点油水，上面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过去了，只要不是特别过分，都不会因为这些伤了下人的心，华妃让你查这些亏空，什么居心可想而知。”
沈眉庄摇摇头，“是我自己要求的，贪功冒进，我想做出点成绩，让皇上欣慰他没有看错人，皇上交付的差事，我终究是办砸了……”
敬嫔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说什么，可怜这沈贵人也不过是皇上的一颗棋子罢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