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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雨幕下的幽灵驿站(续)

执掌风 君士坦丁十二世 9286 字 2025-07-09

废弃的服务站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巨兽骸骨,在暴雨中无声地喘息。它的主体结构是低矮的红砖房,曾经明亮的加油泵早己锈蚀成扭曲的废铁,歪斜地立在泥泞中。巨大的、印着早己消失石油公司标志的雨棚破败不堪,边缘的金属板被风吹得噼啪作响,雨水如瀑布般从漏洞处倾泻而下。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气味:潮湿的砖石、腐朽的木头、陈年的机油、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铁锈甜腥味。

图莱里县的警长,一个身材壮硕、满脸雨水和胡茬的男人,名叫布兰登,裹着厚重的警用雨衣迎了上来,脸色凝重得像锅底。“米克尼探长?感谢上帝你们这么快到了!这鬼天气…现场在后面的维修车间里。我们接到一个卡车司机的无线电报警,他抄近路避雨发现的。我们的人刚到不久,按您的命令封锁了,没让任何人进去,连脚印都没敢多踩几个。” 他的声音在雨声中需要提高音量才能听清。

米克尼点点头,雨水顺着他帽檐的硬质边缘成串滴落。“做得好,布兰登警长。带路。” 他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而冷静。

布兰登警长举起强光手电,光束刺破黑暗,指向服务站后方一个更加破败的单层建筑——那是曾经的维修车间。门是两扇对开的、厚重的木门,其中一扇己经半塌,斜挂在铰链上。雨水正从破损的屋顶和门缝疯狂涌入。

安德森紧随其后,深一脚浅一脚地踩在泥水里,冰冷的雨水不断灌进他的靴子。他握紧了手电和配枪,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维修车间黑洞洞的入口,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布兰登警长的手下在门口拉起了一道警戒线,几个年轻的警员脸色发白地守在雨里。米克尼在门口停下,放下沉重的工具箱。他先是从里面取出两副崭新的橡胶手套和鞋套,自己利索地戴上、套上,又扔给安德森一套。

“照做。任何微小的污染都可能毁掉证据。” 米克尼的语气不容置疑。

安德森连忙学着戴上手套和鞋套。米克尼接着又拿出几个强力照明灯,递给布兰登警长的手下:“麻烦在门口和里面关键位置架起来,避开可能的地面痕迹,角度尽量低。” 然后,他从箱子里取出一把看起来极其精密的长柄放大镜和一架老式但保养良好的禄来福来反光照相机。

准备就绪,米克尼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屏蔽掉所有的雨声和干扰。他弯下腰,第一个踏入了维修车间那潮湿、黑暗的腹地。安德森紧随其后,布兰登警长犹豫了一下,也跟了进去。

一股更浓烈的混合气味扑面而来:陈年的机油、金属锈蚀、潮湿的灰尘、还有…那股令人作呕的、新鲜的甜腥铁锈味。强力照明灯很快被架设起来,惨白的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眼前的景象。

车间内部空旷而凌乱。废弃的修车沟槽里积满了浑浊的雨水。各种生锈的工具、废弃的轮胎、扭曲的金属架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灰尘。而在车间最深处,靠近一面布满油污和涂鸦的砖墙下,仰面躺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位年轻的女性,大约二十多岁。她穿着一件被雨水和泥浆浸透的浅色连衣裙,赤着脚,一只脚上的廉价塑料凉鞋掉落在几步远的地方。她的金发湿漉漉地贴在惨白的脸颊上,双目圆睁,瞳孔己经扩散,凝固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极度的恐惧,与贝克斯菲尔德那位老图书管理员伊迪丝·温斯顿如出一辙。她的身体姿态扭曲而不自然,一只手无力地摊开在身侧的泥水里,另一只手则紧紧攥着胸口,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雨水正从屋顶巨大的破洞倾盆而下,无情地冲刷着她的身体和周围的地面。安德森感到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不是因为尸体本身(他在缉毒组见过更惨烈的),而是因为这场景的诡异和那凝固的恐惧眼神。

“上帝啊…”布兰登警长低声咒骂了一句,在胸口划了个十字。

米克尼却像一块冰冷的岩石。他举起手中的长柄放大镜,没有立刻靠近尸体,而是站在原地,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开始一寸寸地扫视整个入口区域到尸体之间的地面。他的动作极其缓慢,光束随着他的目光移动,雨水在光柱中如同银线。

“警员,”米克尼的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显得格外清晰,甚至压过了雨声,“记录。从入口到尸置,首线距离约十五码。地面为未硬化的泥土地面,被大量雨水浸泡,泥泞不堪。初步观察,除报案卡车司机和我们自己人的少量足迹(主要集中在入口附近),以及…几组非常模糊、被雨水严重冲刷、方向指向尸置的足迹外,无明显新鲜足迹。足迹尺寸偏大,推测为男性,但具体尺寸和鞋印特征因雨水破坏严重,难以辨识。”

安德森连忙拿出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和笔,借着灯光,笨拙但认真地开始记录米克尼的观察。他的手因为寒冷和紧张有些发抖。

米克尼开始极其缓慢地向尸体移动。他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任何可能存在的微弱痕迹,目光始终聚焦在地面上。他时不时停下,用长柄放大镜仔细查看某处泥水混合的地面,或是某个被丢弃的金属零件旁边的区域。

“注意,”米克尼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发现者的冷静,“尸体左前方两英尺处,泥水中有一小片颜色略深的区域。不是血迹,可能是…油渍?被雨水稀释扩散了。油渍边缘,似乎有非常微弱的、不规则的拖拽痕迹,指向尸体方向,但痕迹极淡,几乎被雨水抹平。”

安德森伸长脖子,眯起眼睛使劲看,只看到一片浑浊的泥水。米克尼是怎么看出来的?

米克尼终于走到了尸体旁边。他没有立刻触碰死者,而是蹲下身,与尸体保持一定距离,再次用放大镜仔细地、几乎是贴着地面观察尸体周围的地面,特别是死者摊开的那只手附近的水洼和泥地。

“记录,”米克尼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死者周围地面被雨水严重冲刷浸泡,表面痕迹几乎消失。但在死者摊开的左手食指指尖正下方约半英寸的泥水中,发现一个非常微小的、反光的金属物体。” 他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极其稳定的手指,从工具箱里取出一把细长的镊子,像手术医生般精准地探入浑浊的泥水中,夹起了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小东西。

他小心翼翼地将其移到放大镜下,并用强光手电从侧面照射。那是一枚极其普通的、五分钱硬币(Nickel)。硬币沾满泥污,但在强光下,隐约可见年份:1976。

“一枚1976年的五分硬币。”米克尼的声音透出一丝凝重。他拿出一个专用的物证小袋,将硬币装了进去,密封好,标注地点和时间。“位置非常特殊。不是死者口袋掉落(她裙子没有口袋),也不像是自然滚落至此。像是…被刻意放在或遗落在这个位置。” 他抬眼看向死者那只摊开的手,又看向她那只紧攥着胸口的手,“这只攥紧的手…是痛苦?还是…在临死前抓住了什么,又被强行掰开?”

安德森感到一阵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一枚普通的硬币?这算什么线索?但米克尼的态度让他知道,这绝非偶然。

米克尼的目光终于移向死者本身。他没有理会死者惊恐的面容,而是首先用放大镜仔细检查死者的颈部、手腕、脚踝等部位。他的动作专业而迅速。

“无明显开放性伤口。颈部皮肤…有轻微泛红和非常细微的、不规则的皮下淤血点,形状…与詹宁斯小姐颈部的描述类似,但更轻微,更模糊。需要法医详细检验确认是否为扼痕。”米克尼一边检查一边口述,“死者赤足。脚底相对干净,无明显擦伤或泥土深入,表明她可能并非从外部长途跋涉进入此地,或者进入后不久即遇害,且遇害地点就在此处附近。她掉落的凉鞋在五点钟方向,距离尸体约六英尺处,鞋底有新鲜泥泞,但鞋内相对干净,符合匆忙跑动中脱落的情形。”

米克尼的目光锐利地扫过死者紧攥着胸口的那只手。“布兰登警长,请让你的法医过来,我需要在不破坏姿势的前提下,小心检查她这只手里面是否握有东西。动作要快,雨水还在冲刷。”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图莱里县的法医是个戴眼镜的瘦小男人,有些紧张地走过来。在米克尼的指导下,他极其小心地、一点一点地试图掰开死者僵硬的手指。车间里一片寂静,只有雨声和法医粗重的呼吸声。

终于,死者的手指被艰难地分开了。她的手掌空空如也,只有掌心留下几道深深的、被自己指甲掐出的月牙形血痕。

“没有东西…”法医有些失望地说。

米克尼却凑得更近,放大镜几乎贴在死者的掌心。“不,”他低沉地说,“有东西。看这些掐痕的形状和深度。她死前一定极度紧张和恐惧,用尽全力在抓握着什么。但那个东西…可能很小,很薄,或者…在她失去意识后,被拿走了。”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尸体周围被雨水冲刷的地面,眉头紧锁。

就在这时,安德森的目光无意间扫过死者摊开的那只手旁边的泥水洼。在强光灯的照射下,浑浊的水面下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水波微微晃动了一下,泛出一点微弱的、不同于泥水的颜色。他揉了揉眼睛,蹲下身仔细看。

“探长!”安德森的声音带着一丝发现新大陆的激动,“您看这里!水洼底下,好像…好像有东西!一小片…蓝色的东西?”

米克尼立刻将目光投来。他迅速调整强光灯的角度,光束聚焦在那个小水洼。浑浊的泥水下,确实隐约可见一小片指甲盖大小的、深蓝色的、似乎是塑料或织物的碎片,正半埋在泥里,随着水波轻轻摇曳。

米克尼的眼神瞬间锐利如刀。他再次拿出细长的镊子,屏住呼吸,极其缓慢、稳定地探入水中。镊尖精准地夹住了那片小小的蓝色碎片,将其从泥水中提了出来。碎片被雨水冲洗过,但依旧沾染着污泥。它看起来像是一小块非常廉价的、染色的塑料片,边缘不规则,像是从什么东西上撕裂下来的。

米克尼将其放在放大镜下仔细端详,然后又凑到鼻尖,极其轻微地嗅了嗅。他的眼神变得异常深邃。

“记录,”米克尼的声音带着一种发现关键拼图的笃定,“发现微小蓝色塑料碎片一枚,位于死者左手旁水洼底部。材质廉价,边缘撕裂状。有微弱…化学溶剂气味?类似模型胶水或某种廉价塑料制品的气味。” 他同样将其小心装入物证袋。“这不是死者衣物上的(死者连衣裙是浅色),也非现场常见物品。很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他站起身,目光缓缓扫过这间被暴雨肆虐的死亡车间,最后定格在屋顶那个巨大的破洞。雨水如同银色的瀑布,持续不断地浇灌在尸体和周围的地面上。

“暴雨在抹去痕迹,”米克尼的声音在雨声中显得异常清晰,带着冰冷的穿透力,“但它也在帮我们筛选。能被暴雨冲走的,是表面的、大众化的痕迹。而能留在原地的,沉入泥水之下的…” 他举起手中装着蓝色碎片和五分硬币的物证袋,“往往才是凶手无法彻底掩盖的、指向其身份的核心印记。以及,”他看向死者那凝固着极致恐惧的面容,“凶手精心挑选的舞台,最终也暴露了他扭曲的仪式感——让她们在象征着衰败与终结的地方,在‘母亲之路’的废墟里,接受他所谓的‘净化’。”

他转向布兰登警长,下达一连串指令:“立刻安排法医详细尸检,重点检查颈部皮下淤血点、肺部积水情况(判断是否溺亡辅助)、胃内容物、以及…她指甲缝里是否有异物残留!特别是左手!派一组人,以尸体为中心,半径三十码内,进行地毯式搜索,寻找任何可疑物品,特别是与这枚硬币或蓝色碎片相关的物品!通知州实验室,以最高优先级分析这枚硬币和碎片上的所有微量附着物——泥土、纤维、化学残留!还有,查清楚这个服务站废弃前的归属,以及最近半年内所有关于这里的人员活动报告,哪怕是流浪汉的目击记录!”

米克尼的目光最后落在安德森身上,后者正看着那枚硬币和蓝色碎片,若有所思。

“看到了吗,警员?”米克尼的声音低沉,“魔鬼藏在细节里,而暴雨…有时是魔鬼的帮凶,有时,也是它无意的揭发者。现在,该我们把这些碎片,拼回它本来的样子了。”

他将物证袋小心地收好,拿起相机,开始从各个角度,顶着不断落下的雨水,拍摄这个正在被暴雨加速破坏、却又意外留下了致命线索的第五个雨夜现场。闪电划破天际,瞬间将米克尼在雨水中专注工作的剪影,映照在斑驳的砖墙上,如同一个执着于解读死亡密码的剪影。

雨,还在下。冲刷着罪恶,也冲刷着通往真相的、泥泞而冰冷的小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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