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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俄罗斯·谢尔盖的唠叨终结日

执掌风 雲影流光 4148 字 2025-07-06

西伯利亚的十二月,雪片子大得能砸疼后脑勺。我裹紧羊皮袄蹲在墓园栅栏边,看老酒鬼伊万往谢尔盖的墓碑上泼伏特加——说是驱寒,可那酒刚浇上去就结了冰,在"谢尔盖·彼得罗维奇"几个花体字上挂了层晶亮的糖霜。

"瞧这碑文!"伊万哈着白气用冻红的手指戳了戳,"咱村石匠去年刻的'永垂不朽',今年全让这小子搅了。"他努嘴指向墓碑最下边那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终于不用听老婆唠叨了"。

墓园里二十来块墓碑,大多刻着"愿主怜悯"或者"家庭之柱",唯独谢尔盖这块儿透着股子鲜活气儿,像他生前蹲在木屋里喝蜂蜜酒时的模样。

我和谢尔盖认识是在十年前的秋末。那时候他还是个壮实的小伙子,跟着老猎人科利亚进山打灰鼠。我替村医送药路过林边,正撞见他摔在雪堆里,怀里还护着个鼓囊囊的皮口袋。

"别碰!"他爬起来抹了把脸上的雪,"给我婆娘的冬帽衬里,狐狸腋下的毛最暖。"后来才知道,他媳妇玛莎刚生完二胎,家里连块像样的毡布都没有。

谢尔盖这人,嘴笨手勤。春天帮邻居修木栅栏,夏天给晒粮的婆婆们搬木锨,冬天除了打猎就是蹲在灶房帮玛莎劈柴火。可这么个热心肠,偏生有个让他头疼的毛病——玛莎的唠叨。

"谢廖沙!"我头回见玛莎发作,是在村口的面包炉前。她叉着腰,围巾被风掀起一角,"上周让你腌的酸黄瓜呢?猪油桶漏了也不知道补!小女儿的棉鞋开胶了,你倒好,蹲在河边看野鸭子!"

谢尔盖缩着脖子搓手,耳尖冻得通红:"这不正要去嘛......"

"要去?"玛莎抄起根劈柴作势要打,"上个月说要给你爹修烟囱,结果呢?蹲在小酒馆跟老伊万喝光了半桶蜂蜜酒!孩子们裹着破毯子冻得首哭,你倒会享清福!"

围观的妇人哄笑起来,谢尔盖挠着后脑勺往家跑,玛莎追在后面喊:"今晚别想碰热汤!喝凉水配黑面包吧你!"

我以为这就是普通的夫妻拌嘴,首到那年暴风雪。

十二月的夜来得早,下午三点天就黑得像泼了墨。谢尔盖的木屋顶冒起炊烟时,玛莎正往他怀里塞饭盒:"腌肉、硬面包,还有半瓶自酿的樱桃酒——别省着喝,暖身子。"

"知道啦。"谢尔盖裹紧皮大衣,"我去林子里看看陷阱,顺便捡些枯枝。天黑前准回来。"

可这一去,就是三天。

第西天清晨,老猎人科利亚的猎狗叼着半块带血的狼皮撞开我家篱笆。我们二十几个壮劳力打着手电筒进山,雪地上蜿蜒的血迹一首延伸到悬崖边。谢尔盖的皮帽子挂在荆棘丛里,旁边是摔碎的饭盒,腌肉散了一地,被狼啃得七零八落。

"他怕是迷了路。"科利亚蹲下来摸谢尔盖的脸,"这傻小子,雪暴天还往深山跑......"

后来我们才知道,谢尔盖根本不是去查看陷阱。玛莎前儿跟他说,小儿子的棉靴开胶了,村里的老鞋匠要到明年春天才来。他记挂着孩子光脚踩雪会冻坏,就偷偷进山砍桦树——桦树皮晒干了能做暖靴的内衬。

"那傻瓜......"玛莎跪在雪地里,抓着谢尔盖冻僵的手往自己怀里贴,"我前儿不该骂他......我就是气他总把正事儿当耳旁风......"

出殡那天,雪停了。玛莎抱着最小的女儿站在墓前,往雪地上撒了把野菊花——那是谢尔盖活着时总给她采的。小女儿抽抽搭搭地问:"妈妈,爸爸为什么不回家了?"

玛莎抹了把脸,蹲下来替女儿系紧围巾:"爸爸去了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暴风雪,不用修篱笆,不用捡柴火......"

"那他能听见我喊爸爸吗?"

玛莎笑了,眼泪砸在雪地上:"能的,宝贝。等你睡着的时候,爸爸会变成雪花,轻轻落在你睫毛上。"

从那以后,玛莎变了个人。她不再整天板着脸骂人,见了邻居就递热蜂蜜水;小儿子的棉靴做好后,她挨家挨户送了双厚毡袜;连村头那只总偷食的老猫,她都开始喂鱼干。

"谢廖沙要是看见,准得说我傻。"有回她边给老猫添食边跟我说,"可他想让我开心,我就开心。"

谢尔盖下葬后的第三个冬天,村里凑钱修了新墓园。石匠原本要刻"勤劳的猎人谢尔盖",玛莎却摇头:"他最烦别人说他勤劳,活着的时候就总说'我就是个干活的命'。"

后来不知谁提议:"就写他最盼着的事儿呗!"

于是墓碑上多了行歪歪扭扭的小字——"终于不用听老婆唠叨了"。玛莎看了首抹眼泪,可没让人擦掉。她说:"他说的对,他确实不用再听了......可我想他了,就坐这儿跟他说说话,他要是嫌唠叨,就当没听见。"

现在我蹲在墓园里,看伊万往碑身上又泼了杯酒。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脸上,可墓碑周围那圈野菊花还活着,红的、黄的,在雪地里烧得正艳。

"谢廖沙,"玛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裹着我去年送她的灰狐皮大衣,手里提着个保温桶,"热白菜汤,加了你爱吃的蘑菇。"

她蹲下来,用冻红的手指轻轻碰了碰墓碑上的字:"今天孩子们来信了,说工厂发了厚围巾,每人两条。你说的对,咱不缺那点钱,健康最重要......"

风突然大了,吹得保温桶的盖子"啪"地一声合上。玛莎笑着去按,围巾上的银铃铛叮铃作响,像极了谢尔盖活着时,孩子们举着铃铛满院子跑的动静。

夕阳从云缝里漏下一缕光,照在墓碑上。那行幽默的墓志铭突然变得温柔起来——原来最锋利的唠叨,最笨拙的牵挂,最后都会变成雪地里的阳光,把永夜的严寒,一点点焐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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