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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章 意大利·会走的面包

执掌风 雲影流光 4012 字 2025-07-06

圣朱塞佩村的石板路被晨露打湿,玛丽亚·罗西蹲在厨房的泥炉前,往炉膛里添了把松枝。炉子里的火舌舔着陶瓮,瓮里装着发酵的面团,散发出酸中带甜的麦香。她用粗布围裙擦了擦手,指节因常年揉面有些变形,却依然灵活地将面团揪成小团,在案板上摔打、揉圆——这是做“人形面包”的最后一步。

玛丽亚今年五十八岁,在圣朱塞佩村住了西十年。她的房子在村尾,墙皮剥落得像被啃过的面包皮,窗台上摆着十二个空陶罐,那是她从前腌橄榄用的。村里人都说她“脾气像晒干的柠檬”,可没人知道,她枕头底下压着张泛黄的照片:二十岁的自己穿着蓝布裙,站在橄榄树下,身边站着个戴草帽的男人,手里举着串刚摘的番茄。那是她的未婚夫,二十年前出海捕鱼时失踪了。

复活节前夜的习俗里,家家户户都要烤“帕斯夸莱塔”——一种裹着糖霜的小面包,象征耶稣复活。但玛丽亚不做这个。她揉的是“人形面包”:用葡萄干嵌作眼睛,杏仁尖刻出微笑,还在胸口位置按了枚月牙形的面印——那是她未婚夫当年刻在木船上的符号。

“吃块热乎的。”她对着空气说,把刚出炉的面包掰成两半,一半放在灶台上晾着,另一半用干净的粗布包好,塞进枕头底下。这是她从祖母那儿听来的法子:“把想见的人做成面包,放在枕下,圣徒会在梦里给你看他的模样。”

夜渐深时,玛丽亚躺在硬木床上,听着炉子里劈啪的火星声。枕头下的面包散着暖烘烘的麦香,混着窗外夜来香的甜腻。她迷迷糊糊要睡过去时,听见门环轻轻响了一声。

是个男人。

他站在门口,个子很高,肩宽得能挡住月光。玛丽亚看不清他的脸,只看见他腰间挂着个铜铃铛——和她未婚夫当年系的一模一样。“我来接你去看海。”他说,声音像退潮时的浪,温柔地漫过她的脚背。

玛丽亚跟着他走出门。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银白,他们走过教堂时,钟楼上的青铜钟突然响了十二下。男人停住脚步,转身时,风掀起他的斗篷,露出半张脸——棱角分明,左眼角有颗痣,和照片里的未婚夫分毫不差。

“你终于来了。”他说。

玛丽亚想说话,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男人从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枚用珊瑚雕的小海马,和她未婚夫当年送她的那枚几乎一样。她伸手去接,指尖刚碰到海马,眼前的画面突然碎成星子。

“啪嗒。”

玛丽亚惊醒时,枕头下的面包不见了。

她翻身下床,在地上摸索,把枕头、被褥全掀开,连床板都撬了起来。没有。厨房的灶台上,晾着的半块面包还在,可枕头底下的那半块,连同里面的葡萄干眼睛、杏仁微笑,全都不见了。

“被圣徒取走了。”隔壁的玛格丽特太太听说后,端着碗番茄汤来安慰她,“我婆婆活着时说过,圣徒会收走诚心的愿望。你做的面包太像真的了,连圣徒都舍不得让它留在凡人枕头底下。”

玛丽亚没说话。她坐在门槛上,望着远处的海平线。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咸腥,像极了二十年前未婚夫出海时的味道。

三天后是复活节。圣朱塞佩村的广场上支起了彩棚,卖花姑娘捧着橙红色的银莲花,神父举着十字架领唱赞美诗。玛丽亚裹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裙,站在人群最后面。

“看!”有人喊。

她抬头,见教堂的彩窗上投下一片金光。光里有个影子,个子很高,肩宽得能挡住阳光。他腰间挂着铜铃铛,手里捧着枚珊瑚海马,正冲她笑。左眼角那颗痣,在金光里亮得像颗星。

玛丽亚的手攥紧了裙角。她想起昨夜的梦:圣徒站在橄榄树下,说:“他等了你二十年,该回家了。”

那天傍晚,玛丽亚在厨房重新揉了块面团。这次她没嵌葡萄干眼睛,没刻杏仁微笑,只在胸口位置按了枚更大的月牙印。面团发酵时,她坐在门槛上,听见海风里传来模糊的歌声,像极了未婚夫当年出海时哼的小调。

面包出炉时,炉门“吱呀”响了一声。玛丽亚揭开炉盖,热气裹着麦香涌出来。她轻轻掰开面包,发现里面藏着张纸条,字迹有些模糊,却能辨认出:“明天正午,码头第三块礁石旁。”

第二天,玛丽亚提前把蓝布裙熨得平平整整。她往竹篮里装了罐腌橄榄,是去年晒的,还放了块新烤的面包——这次是普通的帕斯夸莱塔,裹着厚厚的糖霜。

码头的风很大,吹得她的围巾猎猎作响。她数到第三块礁石时,看见礁石后面站着个男人。他转身时,铜铃铛“叮铃”响了一声,左眼角的痣在阳光下闪了闪。

“我带了腌橄榄。”玛丽亚说,把竹篮递过去。

男人笑了,接过篮子时,手指轻轻碰了碰她的手背。“我一首留着那枚珊瑚海马。”他说,“等你回来。”

海浪拍打着礁石,溅起的水花落进两人的影子里。远处传来教堂的钟声,混着面包房飘来的甜香。玛丽亚突然明白,圣徒取走的从来不是面包——是他们藏在面团里的、不敢说出口的期待。而当风把秘密吹到云端,当月光把愿望焐得温热,那些被岁月藏起的答案,终会顺着海风,回到等了很久的人身边。

后来,圣朱塞佩村的人都说,玛丽亚的面包有魔法。有人学着她揉人形面包,放在枕下,也梦见了思念的人。玛格丽特太太说,那是圣徒在帮凡人传递心意——毕竟,这世上最甜的面包,从来不是烤炉里出来的,而是藏在人心底,等了很久的那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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