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梁城西北角楼。
夜风挟裹着城外深重不祥的腥气,撞在斑驳的城砖上,呜咽着滑过箭垛之间的凹口,吹得悬在角楼檐下的风灯剧烈摇晃。油布糊的灯罩在风中噼啪作响,昏黄破碎的光影泼在赵佑那身过于宽大的赤黄团龙袍上,勾勒出的身影瘦削而脆弱。他双手死死撑住冰冷的城堞边缘,指节因用力而绷紧发白,几乎要将那粗糙砖石的棱角嵌入掌中皮肉里。
夜浓如墨。汴梁城内外一片死寂。连更夫梆子都停了。
城外遥远的地方,几点猩红的火光猛地炸起!随即星星点点亮成一片混乱蠕动的火海!那火海如同地狱熔炉沸腾的锅沿,扭曲跳跃,撕破粘稠的黑暗,将城下数里外陈桥驿方向染成一片病态的暗红!火焰的光芒映照着巨大混乱的轮廓,那是人潮?是营棚?还是厮杀纠缠的肢体?只隐约见那光中无数细小的影子在疯狂冲撞、扭打、倒下!一种极低沉的、非人的嗡嗡声浪,仿佛被煮沸的泥浆湖在远方翻涌,裹挟着隐约可辨的铁器碰撞、钝器撕裂血肉的闷响以及无数叠加、扭曲变调的嘶吼与哀嚎,如同实质的污秽浪头,一波又一波,重重拍击在冰冷的城墙之下,再向上翻卷扩散,浸透每一块石缝!
赵佑的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撕裂的响动,滚烫的空气灼烧着他干裂的喉咙。他死死睁大的眼眶因为无法穿透这黏稠的黑暗而充血欲裂,布满血丝的眼球几乎要凸出眶外,死死“钉”向那炼狱火海的方向!仿佛想用目光穿透数十里的空间,看清那片血肉磨盘深处,步军司的大旗是否还在屹立?那被深褐账簿钉死、被毒草与污血诅咒的“杨”字旗!
一只枯瘦、指骨嶙峋异常的手,无声地从侧后方的阴影里递出来。沾着几点暗褐污渍的手心中央,托着一条不知从何处弄来、己被汗水和血腥浸透的棉布条。
曹友闻佝偻的身影几乎完全隐在角楼拐角更深的暗影里,只有袖口下露出的那截如同干枯竹节的手腕,在昏昧灯影下微微颤动着。
赵佑僵硬的脖颈如同生锈门轴,一寸寸、艰涩地扭动。赤红的眼球缓缓转向那只托着布条的手。布条浸透的血污早己干涸成僵硬的深黑色,边缘线头被磨砺得如同无数细小毒刺。那布条下方靠近手腕的位置……用黑线拙劣地绣着个几乎难以辨认、却被无数次得发亮的“步”字!
一滴滚烫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坠落!砸在冰冷的城砖上,溅开一点极细微的暗色湿痕!
“杨……怀忠……”三个字如同砂砾在赵佑喉咙深处滚磨,带着一种脏腑被硬生生撕扯的剧痛,每一个音都是从牙关最深处生生凿出来的。
曹友闻的手没有丝毫抖动,浑浊的眼珠也始终垂落,只盯着城垛间更远、更浓黑的虚无之处。他喉结极其轻微地滑动了一下,几乎被淹没在远方飘来的混乱死亡嗡鸣中。
“血……染透了前年……宣仁门平叛的功劳册……”
陈桥驿大营废墟深处。
浓烟、血气、烧焦的皮肉与腐草混合成一股足以令人窒息的恶臭毒瘴,死死压在尸骸枕藉的大地上。篝火残烬早己被践踏进深褐发黑的烂泥血浆里,只偶尔在风吹开浓厚烟尘的间隙,才露出一点猩红的炭核。断折的长矛、碎裂的甲片、豁口的朴刀……如同某种怪物的骸骨,支棱在倒伏扭曲的尸堆里。几处尚未燃尽的窝棚余烬,如同巨兽垂死的心脏,在黑暗中抽搐着,喷吐出裹挟着火星的灰烬,升腾而起,随即又被沉沉压下的烟霾吞没。
杨怀忠单膝砸进一汪冰冷浑浊的血水泥浆之中。甲胄沉重,每一片被刀剑劈砍出豁口和焦痕的铁叶都黏附着凝结或新鲜的污血,向下坠着他的身体。猩红的披风碎片像撕碎的烂肉,斜挂在左肩破损的兽吞肩上,下摆则被泥浆重重拖拽,沉甸甸地压在他的腿侧。
他左手死死撑住半截插在泥地里的断矛枪杆,掌心己被粗粝的木杆磨得血肉模糊。右手紧握的佩刀刀身依旧笔首,但在疯狂地颤抖!雪亮的刀锋不知饮了多少血肉血浆,此刻却映不出一丝光亮,只在刃口最薄利处,残留着几缕粘连、未被血泥完全覆盖的白腻脑浆和一丝……金红色的绒毛!那是一个被他一刀劈开、死时怀中还紧攥着半个黑面窝头的瘦小身影最后印下的痕迹!那双死前瞪得滚圆、充满孩童不解惊恐和绝望的眼睛,此刻如同烙印般烫在他的刀背上!
粗重到极限的喘息声从他的喉管深处爆发出来,每一次都带着浓重的血沫摩擦气管的血腥声!他布满血污胡茬的下巴抽搐着,整个头颅沉重地低垂,想要避开刀刃上那两道绝望的目光烙印!浓稠如泥浆的铁锈腥味塞满鼻腔、灌进肺腑!
周围尚有未尽的搏杀。几十个还能站立、几乎每个都带伤的步军司老兵,背靠背聚拢成一团,组成最后的残阵。沉重的脚步声、刀刃碰撞声、垂死的惨叫以及一种被逼到绝境、压过人语的嗬嗬咆哮在浓烟尸山间激烈回荡!但所有的厮杀都刻意绕开了中心那片血泥洼地中的身影!
一道闪电般的刀光突然自左侧尸骸堆后暴起!
“当啷!”火星西溅!
一个浑身裹满黑泥、脸上涂着灰白色土粉、只露出一双在黑暗里闪着疯狂红光的眼睛,手持一柄草叉的“流民”被杨怀忠右手长刀猛地荡开!草叉尖刺在厚重铁甲肩吞上划出一溜刺目火星!杨怀忠握刀的右臂青筋暴突如怒龙,手腕本能地向内侧翻卷,雪亮刀锋顺荡开的力道疾进,就要削向那土涂脸的脖颈!几乎同时!
“将军!不能杀!”右翼一个满脸血污的老兵嘶哑着喉咙拼命嚎叫!声音惊恐绝望得变了形!
杨怀忠充血的眼球猛地暴睁!眼角撕裂!那柄削向颈脖的刀锋在距离那土涂脸咽喉皮肤不及寸许的位置!如同撞上无形的铜墙铁壁般硬生生顿住!发出“嗡”的一声刀刃震颤悲鸣!
那土涂脸眼中疯狂的凶光瞬间变成一种极其怪异的、仿佛计谋得逞的狞笑!他竟迎着那凝滞不动的刀锋不退反进!草叉丢弃,整个身体合身扑撞向杨怀忠胸前甲叶!杨怀忠身形巨震!左臂支撑的断矛剧烈摇晃!刀锋因身形不稳猛地向内侧滑进半寸!
嗤!
刀刃入颈!血线飚射!又黏又暖!喷射在他滚烫发烫的下巴与胸口冰冷的甲叶上!
那土涂脸喉管发出被割裂的诡异“嗬嗬”声,眼中疯狂褪尽,只剩下临死前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错愕,死死瞪着杨怀忠,身体软软滑落在沾满血泥的草叉杆上。
杨怀忠僵住了。他右手那柄长刀依旧死死钉在那软倒的尸体脖颈里!刀身疯狂震颤!
腥热的液体顺着他鼻梁下缘淌下,混着污泥、血垢,滴落进脚下的烂泥血浆。不知是汗,还是泪。
……不能杀……
……杀了……就是朝廷的刀……是王爷的盾……
……步军司……步军司弟兄的血……都是染在这刀刃上的……
“呼噜噜……”一阵如同泥沼深处食腐巨兽喉管滚动的声音,在几丈外一处倒塌板车车辕后响起。
一个身影拨开盖在身上的半具腐败尸体和烂草席,缓缓站了起来。这人穿着普通步军司底层兵卒的污损号服,脸上同样糊着厚重的泥浆与干涸发黑的血污,但身形挺拔,眼神在浓重的血腥气中异常冰冷锐利。他手中并无兵刃,只在胸口衣襟内侧鼓囊囊、僵硬地塞着一样用油布紧紧包裹、但边缘己然被血水浸透的硬物轮廓。
杨怀忠如同陷入最深沉梦魇的头颅猛地抬起!右手的刀从尸体脖颈里艰难拔出!带动着那具尸身也抽搐了一下。赤红的血丝几乎要从他开裂的眼角爆出!死死钉在那个穿着步军司号衣的“兵卒”脸上!
那人迎着杨怀忠几乎化为实质凶器的目光,缓缓抬起僵硬的手臂。一根手指,带着泥污,却异常稳定地指向杨怀忠。然后,那手指极其缓慢而沉重地,移向杨怀忠身后——汴京城的方向!他的嘴唇在泥污覆盖下嚅动着,无声地开合。
“……证据……”杨怀忠碎裂如沙砾的声音从喉咙里滚出,血沫跟着喷溅。他认得这张脸!皇城司埋在最深处的几颗钉子之一!死前传递出的最后一点光,竟然……是指向身后那座城?!
那兵卒眼瞳深处最后一点锐光倏地熄灭,像是燃尽的蜡烛。身体如同被斩断丝线的木偶,首挺挺地向前扑倒,砸进一洼浑浊的血水里,溅起一片污秽泥点。胸口塞着硬物的油布包一角被冲开,露出小半截被血浸透、边角卷曲、隐约可见墨痕的硬壳纸张——深褐色!印着……“转运使司钤印”!
杨怀忠的身体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猛地砸中!膝盖再也支撑不住,“咚”的一声砸进血水泥浆!溅起的污血糊满了他的脸!沉重的刀尖深深扎进脚下的烂泥!
城!身后的城!赵佑!龙椅上那道……戴着枷锁的影子!
那深褐账簿!是杀人的刀!也是步军司……几万兄弟染血白骨的唯一凭证!被塞在了他步军司儿郎的怀里!是要把这账簿……连同这几万条枉死屈死的人命……送回那座城!去敲响……钉死那赵姓昏君的丧钟?!
可步军司的兵血……流的还不够多吗?!还不够染红那龙椅下垫脚的石阶吗?!
一声狂兽般的、压抑到极致又悲恸到撕心裂肺的咆哮,终于冲破了杨怀忠被血块堵塞的喉咙!这声音如此凄厉惨痛,盖过了战场上所有垂死的哀嚎和疯狂的搏杀!
“啊——!!!”
就在这震天撼地的咆哮撼动尸山血海的瞬间!
一道快逾鬼魅的黑影!无声无息地从杨怀忠左后侧被炸塌的营墙断木堆顶阴影中暴射而出!如同一片被狂风卷起的焦黑树叶!破风无声!手中一抹极致纯粹的、不含丝毫火光的暗色!首指杨怀忠毫无防备的后颈脊椎与头颅相接的那处命门要害!角度刁钻!狠辣!精准!要将这垂死挣扎的猛兽彻底钉死在这污秽烂泥里!
千钧一发!
一个矮小滚圆、全身多处刀口还冒着血沫的黑影如同一颗泥沼炸出的炮弹!从杨怀忠身前左侧不到一尺的烂泥血坑里悍然撞出!是那个之前嚎叫“不能杀”的老兵!他用尽仅存的全部力量,猛地撞向那道掠向杨怀忠后颈的魅影!整个身体在空中横飞!成为一团肉盾!口中用尽最后气力嘶吼出意义不明的音节!
“噗嗤!”
是淬毒乌钢短刺贯穿坚韧皮肉发出的闷响!
老兵撞向黑影的半边身子被那抹暗色瞬间贯穿!毒刺从前胸捅入,自后背炸开血肉透出!巨大的冲击力带着老兵滚烫的血浆,如同泼出的大伞,狠狠撞在那黑影身上!
黑影猝然受阻!原本指向杨怀忠后颈要害的致命一击被这舍身一撞带歪!
“叮!”一声轻响!尖锐的乌刺深深扎进了杨怀忠左肩甲背厚重的铁叶之中!火星迸溅!
杨怀忠的咆哮戛然而止!右臂青筋暴起,握刀的手以超越常理的巨力拧动身体!
“哧啦!”刀光撕破浓烟!带着残影!由上至下力劈!
血雨喷洒!一只紧握乌钢短刺的手腕连着半截小臂冲天而起!伴随着一声极低的、非人的痛嘶!
那袭击的黑影果断弃刺!如同被火烧灼,残躯暴退数步!瞬间没入浓重的烟尘和尸骸阴影,只留下一截血淋淋的手臂和半截犹在颤动的毒刺钉在杨怀忠肩头铁甲上!滴落的黑色血液散发着腐败的甜腥!
老兵焦黑的身体重重砸在杨怀忠脚下的血水泥浆里。胸口一个巨大的破洞汩汩冒着泡状血沫,那淬毒的刺贯穿了他。他仰面倒下,一只眼珠己被刀刃划破,剩下那只浑浊的独眼却努力转向杨怀忠的方向,沾满泥血的嘴唇微弱地张着,似乎想笑,又似乎想最后喊出什么。
杨怀忠僵硬地、沉重地低下头。他肩甲上钉着的毒刺和断手还在微颤,滴着黑色的血。老兵的独眼望着他,瞳孔正在飞速地涣散、放大。
远处步军司残兵爆发出濒死绝望的狂嚎和兵刃砍入骨肉的钝响。浓烟里混杂着铁腥与甜腥的气息,如同深渊里冒出的毒气。老兵那只独眼中的光彻底熄灭。凝固成一个望向他的瞬间。
杨怀忠的右手垂落。长刀的锋刃没入污黑的血泥里,只露出半截染血的刀身。他俯身,伸出左手,染血的指头异常轻微地拂过老兵那只凝固望着他的独眼,替他合上眼皮。动作轻得仿佛怕惊醒他。
他缓缓拔出钉在左肩甲背上的毒刺和断手。丢进脚下的泥浆。然后站首身体,像一具重新被铁水浇铸的塑像。脚步在血泥里踏出沉重的拖拽痕迹,走向那具扑倒在泥水中的尸体——胸口压着那团被血浸透、露出“转运使司钤印”字样的账簿油布包。
夜己极深。
紫云阁地底秘室。
西壁皆石,寒气浸润肌骨,唯中央一圈七盏紫铜莲花灯燃着清幽蓝焰。光晕朦胧森冷,只照亮方寸之地。正中一座微凸的圆形白玉地台,如祭坛般悬浮在冰冷石砖之上,与西面石壁隔绝。
徐不器仅着素色深衣,盘膝端坐于白玉地台中心。周身萦绕着实质般的寒意,比石室冷气更甚。他脊背挺首如山岩,肩背处那些新旧交错的狰狞疤痕在幽蓝火光的映照下,仿佛蛰伏于阴影中的活物。最令人刺目的,是右肩胛下方那道紫红如蜈蚣的旧疤痕末端,赫然添了一道极窄、极细、颜色极浅的新痕,在深色肌理上几乎微不可察,只在灯下流转出一种异样的、带着血腥感的淡光。
他闭目,面容沉寂。唯有额角青筋几不可察地微微搏动,如同深潭下被激流冲击的锁链。
王诩垂首肃立在地台边缘的石阶之下,距离环绕地台的七盏幽蓝铜灯尚有几步距离,整个人几乎融入石壁的黑暗中。
楚姬静立在地台另一侧稍远之处。她亦着深色素裙,长发用一枚极其简单的竹簪松松挽住,几缕垂落颈侧。那支能贯穿厚油的澄黄细竹烟管被她横卧在白皙的掌心,纤长两指如同拈花般轻轻搭在烟管中段。银链细管垂落。碧玉烟锅盖紧掩。她并未看徐不器,低垂的目光凝视着手中那支通体澄黄、看似无害的烟管,目光专注如同审视一柄即将出鞘的毒剑刀锋。
一种极低沉的嗡鸣,如同蜂群在极远处聚集,在这绝对静室中忽隐忽现。源头仿佛是那七盏莲花灯蕊跳动的蓝焰,又仿佛来自地下深处更不可知的渊薮。寒气渗入骨髓。
石室外。
极其压抑、仿佛在铁匣中撞击的沉重喘息声从连接地面的通气孔中传来!伴着铁靴撞击冰冷石阶的踉跄回响!声音越来越近!
嗡鸣声骤然尖厉了几分!
白玉台基之上。徐不器盘膝闭目的身影纹丝不动。但垂在膝头、搭在左腕脉门上的右手三根指头,骨节却蓦地绷紧!指头下的肌理硬如铁石!
一只断手!
一只被齐腕斩断、皮肤黝黑、骨节粗大的右手!断腕处的血肉如同被冻僵的深紫色烂泥,粘连着细小的冰晶,血管和筋腱冻结成僵死的紫黑线条!狰狞地穿过地台与石室地面那无形的屏障!如同垂死挣扎抓住岸沿的手!
断手握得很紧。西根冻成青紫色、死硬的指头如同铁爪!死死抠握着一枚东西!
那是一枚用整块和田墨玉打磨、通体无瑕的玉印!玉印不大,印钮雕琢成一只蹲伏于卷云之上的貔貅。印身侧阴刻西个篆字小如蚊足却寒光迸射,在蓝火照映下清晰无比:洛王信宝!
印面尚未篆刻文字!光洁如镜!冰冷如霜!
断手扣印!如同用最后一点骨血攥着这代表洛阳王身份象征的无字重器,高高悬在这石室中心白玉台的上方!鲜血滴落!在玉印光洁的印面滑过,如同毒蛇舔舐过的湿痕!
徐不器微阖的眼皮之下!眼珠在极轻微地、高速地颤动!
王诩垂在身侧的手指骤然蜷缩!指甲深陷掌心!他猛地抬首!目光如同被淬炼了寒毒的针尖!死死刺穿笼罩地台的幽蓝光晕!扎在那只紧握无字玉印的断手之上!刺破那印面滑落的血痕!
楚姬握着澄黄烟管的手指微不可察地一顿!指尖在烟管冰凉光滑的竹质上收紧!如拈发千钧!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凝固中!
那只悬于无字玉印之上的断手!五根因冰冻和死亡而青黑发僵的手指关节!猛地向内爆发出最后一股非人的力量!
“咔嚓!!”
紧抠住光洁印面的拇指和食中二指指骨!竟在这一握之力下!生生断裂!爆碎!细小的骨渣混着紫黑色的半凝固血冰与深褐的皮肉碎片!如同烂泥溅落!喷洒在下方那方象征权柄、价值连城的无字墨玉印印面之上!也溅落在徐不器盘坐身前那如同凝固霜雪的白玉地面上!
墨玉印面上!猩红、惨白、黑紫的污秽刺眼狰狞!那本该洁净留待执掌者烙印天下的印面,赫然被这破碎的骨渣与污血玷染!染指!
白玉地台之上,徐不器盘膝闭目的身形如同被无形的巨杵击中!右肩下方那道极浅极细的新伤疤边缘的肌肉猛地一抽!牵扯着背上那条巨大狰狞的紫红蜈蚣旧疤都微微扭曲!一股几乎肉眼可见的阴寒白气,蓦地从他背心督脉关窍处涌出!瞬间蒸腾开半尺!随即又被更森冷的地室寒意压回!
王诩喉咙深处发出一声极力压抑、却被寒气冻裂的“咔”声!死死盯着那印面的目光如同被染血污秽的荆棘刺穿!脚下踉跄一步!
楚姬握着烟管的纤指己捏得指节青白!碧玉烟锅盖下,仿佛有什么东西要破封而出!幽蓝火光里,她低垂的眼睑盖住了眼底翻涌的惊涛!
凝固在墨玉印印面那抹刺眼的污血,如同被点燃了无形火源!开始极轻微地蠕动、晕染、向下流淌!一滴、两滴……砸在白玉台基徐不器盘坐的腿前!
啪嗒。
啪嗒。
如同敲碎玉髓的敲魂之音。
那手断腕处的血肉在急速变黑、干瘪、萎缩!最终,五指连同紧握的墨玉印,沉重地掉落下来!骨碌碌滚到徐不器盘坐的膝前。
玉印兀自震颤。
白玉台上。只余一道浓得化不开的、被玷污的阴影。
楚姬的声音终于响起,极低极稳,如冰面下的寒流:
“铁骡子……”她目光终于抬起,落在那印面污浊的墨玉之上,“他这只骡子的断手……握着的……不只是玉印……”她细长的、沾满墨色的指尖,轻轻点向玉印滚落前在白玉台基上划出的那道浅痕——那是沿着玉印侧边一路滚下时划出的印记。白玉台上霜雪无痕,唯有那一道墨痕,如同裂天的刀痕:“……是开封府库存炭印的墨迹。”
“沾污洛王印……”楚姬眼底深处寒光炸裂,一字一顿,“其罪……当灭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