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衍看着她在那里上蹿下跳夸张地表演,听着那些不着边际却又充满活力的溢美之词,眼底深处那点冰寒似乎又融化了一丝。
他几不可察地牵了牵唇角,那弧度极小,快得如同错觉。
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此刻的心情,比批阅十份报捷的军情还要……轻松几分?
他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案几上轻轻敲了敲,似乎在思索什么。
片刻,他站起身,走到身后的多宝格前。
格子上琳琅满目,皆是价值连城的珍玩古器。他看也未看那些东西,径首从最高一层取下一个不起眼的乌木盒子。
盒子打开,里面并无珠光宝气,只有一块静静躺着的玉佩。
玉佩呈圆形,温润如脂,是上等的羊脂白玉。
正面雕琢着简约却流畅的云纹,背面光素无纹,只在边缘处刻着一个极小的、古朴的“衍”字。
整块玉并无过多繁复雕饰,却自有一股内敛的华贵与清冷之气,如同它的主人。
萧衍拿起玉佩,指尖在温凉的玉面上轻轻了一下,然后转身,将玉佩递向还在绞尽脑汁想着新词夸画的时瑜。
“赏你了。” 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
时瑜正搜肠刮肚准备夸那墨竹的“气节堪比松柏”,闻言猛地一愣,目光下意识地聚焦到萧衍手中那块玉上。
嗡——!!!
大脑瞬间空白!紧接着,一股巨大的、名为“发财了”的金色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
羊脂白玉!云纹!还有那个小小的“衍”字!这……这绝对是大佬的贴身之物!价值连城!不!是无价之宝!放到现代,够她买十套房外加环游世界一百圈了!
财迷的雷达瞬间爆表!时瑜的眼睛“噌”地一下亮得惊人,如同探照灯,死死锁定了那块玉佩!嘴巴无意识地张大,口水差点流出来。她几乎是扑过去的,双手颤抖着(激动得),小心翼翼地、无比虔诚地接过了那块温润的玉佩。入手微凉,细腻的触感如同上好的丝绸,瞬间熨帖了她那颗为金钱疯狂跳动的心!
“谢……谢王爷!王爷您真是……真是太大方了!太英明了!太……太帅了!” 时瑜激动得语无伦次,把玉佩紧紧捂在胸口,仿佛抱着绝世珍宝,脸上绽放出无比灿烂、无比真实的笑容,之前的彩虹屁跟此刻发自内心的狂喜比起来,简首弱爆了!
“王爷您放心!晚辈一定把它当眼珠子……不!当命根子一样护着!人在玉在!玉碎人亡!” 她信誓旦旦,就差指天发誓了。
萧衍看着她这副财迷心窍、抱着玉佩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那眼底深处极淡的笑意似乎又深了一分。
嗯,这反应……比刚才那些浮夸的赞美,倒是真实顺眼多了。
时瑜正沉浸在“一夜暴富”的巨大喜悦中,笑得像个两百斤的孩子,目光无意间扫过萧衍刚才批阅奏折的书案。一份被墨迹稍稍洇染的、显然是刚送来的紧急军报摊开在最上面。
她的视线下意识地扫过上面的字迹。并非刻意窥探,纯粹是财迷狂喜后眼神乱飘。
“……北境大营……怪病蔓延……兵士浑身瘙痒难耐……初起红斑丘疹……继而抓挠溃烂流脓……入夜尤甚……哀嚎遍野……军医束手……疑为‘恶疠’……己蔓延至前锋营……军心浮动……”
瘙痒?红斑?丘疹?溃烂?流脓?入夜加重?
时瑜的医学常识瞬间被这几个关键词激活!作为一个抖音医学生,她几乎瞬间就在脑子里完成了诊断——这听起来……不就是严重版的湿疹或者疥疮混合感染吗?!
虽然古代可能叫“恶疠”听起来吓人,但对她这个现代人来说,这病……有救啊!炉甘石洗剂不行,还有激素药膏呢!虽然她穿过来没带,但……等等!
一个大胆的想法如同闪电般劈进她的脑海!
“王爷!”时瑜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兴奋发现商机和激动能帮大佬解忧而闪闪发光,完全忘记了财迷玉佩,脱口而出,“这病!晚辈知道!不严重!晚辈有……”
“法”字还未出口!
异变陡生!
被她紧紧攥在左手心、贴着胸口那块温润玉佩的左手无名指上,那枚沉寂了许久、被她骂了无数遍的银色素圈戒指,毫无征兆地一热。
咔哒!
时瑜都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大吸力从戒指上传来,仿佛要将她的灵魂都撕扯出去!
“卧槽!?!”这是时瑜意识被彻底吞噬前,脑子里闪过的最后一个念头,充满了无尽的悲愤、不甘和对那块刚到手还没捂热的羊脂白玉的无限眷恋!
快如电光石火!
书房内,仿佛时间被按下了暂停键。
檀香依旧袅袅,墨香淡淡萦绕。
书案后,萧衍脸上的那丝极淡的笑意甚至还未来得及完全褪去,深邃的眼眸中清晰地映照着时瑜那因激动而闪闪发亮、正欲开口说话的小脸。
下一瞬,眼前的人,连同她手中那块还带着她体温的羊脂白玉,连同她那句只说了半截的话……如同被一只无形的巨手凭空抹去!
消失得无影无踪!
连一丝风,一缕气息都未曾留下!
仿佛刚才那个抱着玉佩傻笑、叽叽喳喳的身影,只是一场过于真实的幻觉。
萧衍脸上的表情,彻底凝固了。
他维持着微微前倾、似乎准备听她说完的姿势,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此刻却像是被投入了万载玄冰,所有的情绪——那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那点兴味,甚至方才因军报而起的凝重——都在瞬间冻结,碎裂,化为一片深不见底的、翻涌着惊涛骇浪的……错愕与冰冷!
书房内,死一般的寂静。
唯有那份摊开的、写着“恶疠”蔓延的紧急军报,静静地躺在书案上。
而那块价值连城、刚刚被主人赏赐出去的羊脂白玉,连同那个抱着它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蓬莱小公主”,就这样,在他眼前,凭空消失了。
萧衍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停在半空的手。
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垂眸,目光落在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又缓缓抬起,看向时瑜消失前站立的位置。
那里,空无一物。
“时、瑜。”
两个字,如同从齿缝间碾磨而出,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冰封万里的森然怒意,和他自己都未曾理解的……一丝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