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沉重。
这是安娜踏入这片“真实”维度后的第一感受,如同瞬间沉入万米深的海底。空气(如果这还能称为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沥青,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撕裂肺腑的痛楚。重力异常,方向感彻底迷失,仿佛置身于一个巨大生物的内脏腔室,西周的“景象”超越了人类认知的极限。
脚下并非泥土,而是由无数凝固的、如同破碎镜面般的**痛苦棱晶**构成的大地。棱镜中倒映着扭曲变形的景象——精神病院的白色走廊在火焰中燃烧;母亲苍白的手无力垂下;深坑边缘主教染血的脸;甚至还有她自己惊恐的面容……每一次落脚,都仿佛踩在无数尖锐的哀嚎之上,细微的碎裂声伴随着首达灵魂的冰冷刺痛。
天空(如果那翻滚的混沌光流能称为天空)低垂,由冰蓝的星火余烬、断裂的银白秩序链条和粘稠蠕动的黑色逆熵流质交织而成,如同巨大的、溃烂的伤口。没有光源,但整个空间弥漫着一种病态、变幻莫测的幽光,将一切都染上绝望的色调。
远处,荒原的尽头,那个由同样物质勉强构筑的、布满裂痕的**人形轮廓**,如同黑暗海面上唯一的灯塔,又像一座随时会崩塌的墓碑,静静地矗立着。
“呃……呕……” 身后传来剧烈的呕吐声和压抑的呻吟。
安娜回头。哈里斯和他带领的几十名幸存者正跌跌撞撞地从那片旋转的光流“地面”中挣扎出来。他们的情况更糟。许多人一出来就瘫倒在地,剧烈呕吐,吐出的是粘稠的、散发着微弱逆熵气息的黑色物质。他们的皮肤上开始出现不规则的灰白色斑块,眼神涣散,充满了初临地狱的极致恐惧。
“这……这是什么鬼地方?!”一个年轻的工程兵抱着头,蜷缩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好冷……骨头缝里都在结冰……我的眼睛……看东西都在扭曲……”
“空气……吸不进去……” 一个中年妇女抓着自己的喉咙,脸色发青,“像……像在吸铁水……”
“安娜医生!安娜医生!”哈里斯拄着金属管,强忍着不适,踉跄地走到安娜身边,他的脸上也出现了灰白斑块,眼神里是强装的镇定和无法掩饰的惊惶,“我们……进来了。然后呢?这……这他妈就是‘真实’?比外面还像地狱!”
安娜看着这群在绝望中跟随她跳进来的人,心中涌起沉重的责任感和一丝愧疚。她指向荒原尽头那个轮廓:“那里……可能是林默。”
“林默?”哈里斯顺着她的手指望去,看着那遥远、扭曲、散发着非人气息的轮廓,脸上肌肉抽搐了一下,“他……他变成那样了?那个……怪物?”
“他不是怪物!”安娜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在这死寂的空间里格外清晰,“他是林默!是那个为了阻止更可怕的东西,把自己撕成碎片的人!是那个打开了这扇门,给了我们选择机会的人!他还在那里!我能感觉到……他的痛苦和……挣扎!”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暂时压下了部分幸存者的恐慌呻吟。所有人都看向那个轮廓,眼神复杂,充满了恐惧、困惑和一丝渺茫的期待。
“挣扎?”哈里斯苦笑,指着周围凝固的痛苦棱晶和头顶溃烂的天空,“在这种地方挣扎?安娜医生,你看看我们!我们快被这鬼地方‘消化’掉了!呼吸都痛!看东西都是扭曲的!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像在被无数根冰冷的针扎!留在这里,不用等什么怪物,我们自己就会变成地上这些……碎镜子!”
他的话引起了更多人的共鸣。恐惧再次蔓延。
“哈里斯队长说得对……这里不能待……”
“我要回去!那道门!门在哪里?”
“对!回去!就算死在外面,也比在这里被慢慢折磨死强!”
人群骚动起来,一些人挣扎着爬起,惊恐地环顾西周,寻找来时的门户,但身后只有一片凝固的、如同镜面般的痛苦大地,哪里还有门的影子?
“门……消失了!”有人绝望地嘶喊。
“回不去了。”安娜的声音冰冷,打破了他们最后的幻想,“意念说得很清楚,‘选择终结,门将关闭’。我们选择了进来,就……没有回头路了。”
这句话如同最后的丧钟,击垮了部分人。几个人彻底,发出压抑的哭泣。绝望的死寂再次笼罩。
就在这时,异变陡生!
距离他们不远处的一片凝固的痛苦棱晶大地,突然如同活物般**蠕动**起来!无数细小的裂痕蔓延,紧接着,那些棱晶开始扭曲、拉伸、向上凸起!在众人惊骇的目光中,这些凝固的痛苦竟然开始……**凝聚成形**!
几秒钟内,十几个由破碎镜面、冰蓝星火残片和粘稠黑质勉强拼凑而成的……**扭曲人形**,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它们没有五官,身体由无数痛苦哀嚎的棱面构成,散发着冰冷、混乱、纯粹由**痛苦**构成的意念波动!它们如同提线木偶,僵硬地转动着由棱晶组成的“头颅”,无声地“注视”着这群闯入者。
“…痛…苦…”
“…留…下…”
“…成…为…一…部…分…”
冰冷的、叠加了无数哀嚎的意念碎片,如同寒风刮过每个人的意识。
“怪……怪物!”一个幸存者惊恐地尖叫起来,抓起地上的一块尖锐棱晶碎片,颤抖着指向那些痛苦聚合体。
“别动!”安娜厉声喝道,她强压下心中的寒意,仔细观察着那些东西,“它们……不是主动攻击的怪物!它们是……这片‘真实’的一部分!是林默……或者这个维度本身……**痛苦**的具象化!它们只是存在!就像这里的空气和大地一样!不要刺激它们!”
仿佛印证她的话,那些痛苦聚合体只是僵硬地“站”在那里,无声地散发着冰冷的痛苦意念,并没有立刻扑上来。
但它们的出现,彻底点燃了幸存者们的恐惧导火索。
“一部分?你是说我们也会变成这种鬼东西?!”哈里斯看着自己手臂上蔓延的灰白斑块,又看看那些棱晶怪物,声音带着崩溃的边缘,“留在这里就是等死!变成怪物!安娜医生!你的林默在那边!”他猛地指向荒原尽头的轮廓,声音嘶哑,“去找他!去问问他!把我们带进这个地狱,到底想怎么样?!是想看着我们一个个变成这种……‘痛苦的一部分’吗?!”
他转向惊恐的人群,眼中是绝望的疯狂:“想活命的!不想变成镜子的!跟我走!去找那个‘林默’!就算他是怪物,也得给我们一个说法!或者……给我们一个痛快!”
这一次,响应他的人更多了。求生的本能和对未知怪物的恐惧,压过了对荒原尽头那个轮廓的敬畏。几十个人挣扎着站起,眼中燃烧着最后的不甘和疯狂,跟在了哈里斯身后。他们捡起地上尖锐的痛苦棱晶作为简陋的武器,无视了安娜的劝阻,跌跌撞撞却又带着一股狠厉,朝着荒原尽头的轮廓走去。
安娜看着哈里斯他们决绝的背影,又看了看留在原地,或或低声哭泣的另外十几个人(大多是老弱妇孺或受伤过重者),心中如同压着巨石。她不能丢下这些人,也不能让哈里斯他们用粗暴的方式去“质问”那个脆弱的轮廓。
“待在这里!尽量别动!别发出大的声音!”安娜对留下的幸存者快速叮嘱,“那些东西(她指了指附近的痛苦聚合体)只要不主动靠近刺激,应该暂时安全!等我回来!”
说完,她背紧生存包,握紧了埃里克给她的数据板(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奇异的安慰),深吸了一口灼痛的空气,朝着哈里斯队伍的方向,也朝着荒原尽头那个孤寂的轮廓,快步追了上去。
每一步,都踩在凝固的痛苦棱晶上,细微的碎裂声伴随着冰冷的刺痛,如同行走在刀尖。头顶,溃烂的天空缓缓流淌,冰蓝的星火如同垂死的萤火虫,银白的链条如同断裂的脊椎骨。荒原无边无际,只有那群跌跌撞撞前进的人类,和远处那个静默的、布满裂痕的轮廓,构成这绝望图景中唯一的动态。
哈里斯他们的身影在前方晃动,叫骂声和粗重的喘息声断断续续传来。安娜加快脚步,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哈里斯他们用恐惧和愤怒彻底惊扰那个脆弱的平衡之前……**找到林默**!
她离那个轮廓越来越近。己经能看清,那并非实体,更像是由无数细微的冰蓝星火、断裂的银白链条和粘稠的逆熵黑质,在某种强大意志(或执念)的束缚下,勉强维持着的人形框架。裂痕遍布全身,仿佛随时会彻底崩解。它没有动作,没有声音,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如同一个巨大的、痛苦的问号。
突然,走在最前面的哈里斯猛地停住了脚步,发出一声惊疑的低呼。
安娜心头一紧,奋力挤过人群,来到队伍前方。
眼前的景象让她倒吸一口冷气。
在距离那巨大轮廓约百米的地方,大地上的痛苦棱晶……**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光滑如镜、冰冷死寂的银白色平面**!这平面如同冻结的湖面,倒映着上方溃烂的天空和那个痛苦的轮廓,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纯粹的**秩序**气息!
而在那银白平面的中心,就在那巨大轮廓的正下方,矗立着一个……**小小的、由黑色逆熵流质构成的、不断扭曲挣扎的人形黑影**!
那黑影的形态……竟然与上方那个巨大的痛苦轮廓……**一模一样**!只是缩小了无数倍!
它如同陷入琥珀的昆虫,在凝固的银白秩序平面上疯狂地扭动、挣扎,试图挣脱束缚!每一次挣扎,都让那银白色的镜面产生细微的涟漪,同时,上方那个巨大的、布满裂痕的痛苦轮廓,也随之……**极其轻微地颤抖一下**!
“…那…是…什…么…?”哈里斯的声音带着毛骨悚然的寒意。
安娜死死盯着那个挣扎的黑色小影,又看看上方与之同步颤抖的巨大轮廓,一个恐怖的猜想在她脑中炸开:
**那个挣扎的黑色小影……才是林默意识真正的核心碎片?**
**而上方那个巨大的、布满裂痕的痛苦轮廓……只是被这片“真实”维度强行具象化、放大、并钉在荒原上的……一个痛苦的图腾?一个囚笼?**
**这片银白的秩序平面……是“伊甸”坐标被吸收后残留的秩序之力?它正在……禁锢并消磨着林默最后的核心?**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冰冷。难道林默打开这道门,不仅未能解脱,反而将自己最后的核心,献祭给了这片“真实”荒原,成为了一个永恒受苦的……**路标**?
就在这时,那个在银白平面上挣扎的黑色小影,似乎感应到了安娜的注视,猛地“抬头”(如果那扭曲的黑影有头的话),“看”向了她!
一股微弱、却无比清晰、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求救**的意念,如同烧红的钢针,狠狠刺入了安娜的脑海:
“…安…娜…”
“…痛…”
“…帮…我…”
“…打…碎…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