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玉盯着屏幕上跳动的英文字幕,喉咙发紧。刘凯往她杯里加了片薄荷叶,清凉气息混着柑橘香散开:“西方人讲究首面问题。”他晃了晃装着威士忌的玻璃杯,琥珀色液体映出窗外的春光,“就像修剪枯枝,看似残忍,实则是为新芽腾出生长空间。”
小溪突然爬上沙发,搂住子玉的脖子,薄荷糖的气息扑在她脸上:“Auntie,要不要我教你写‘Moving on’的艺术字?我在夏令营学的花体超酷!”他晃了晃彩虹色马克笔,在便签纸上潇洒落笔,字母末端拉出俏皮的弧线。阳光穿透玻璃,照亮便签纸上跃动的英文单词。子玉摸着侄子毛茸茸的脑袋,终于接过马克笔,在旁边画了朵歪歪扭扭的玉兰花。
晴姨端出清淡素净的汤菜,小溪自觉去洗手池洗手。刘凯摸摸她头温柔道:“陪我们多少吃点,晴姨特地按你口味做的老家菜。”子玉放下笔含笑点头起身,玻璃门上小溪用泡泡为姑姑画了个笑脸。
饭后,刘凯揉了揉小溪的头发:"去做作业吧,待会爸爸检查。"小溪抱着作业本乖巧点头,临走前朝姑姑眨眨眼,比了个握拳鼓劲的手势。
客厅重归寂静,刘凯抽过羊绒毯轻轻披在子玉肩头,指腹擦过她发梢时还带着体温的余温。他将玉环放入她掌心,触感温润如兄长的目光:"记得小时候摔破膝盖吗?你哭着说伤口好丑,我带你去看老槐树。树皮上每道疤都在讲故事,最后反而成了最独特的纹路。" 他续上温热的蜂蜜水,"有些裂痕不是惩罚,是命运在教我们容纳光。"
子玉别过脸,指甲无意识抠着毛毯的暗纹:"我说了是学业压力,别瞎猜。"刻意强硬的语气里,尾音却像断了线的风筝般发颤。
刘凯将典籍平放在雕花茶几上,递来温润的蜂蜜水:"颜回箪食瓢饮不改其乐,孔子厄于陈蔡弦歌不辍。先贤早悟,真正的坚韧是在至暗时刻仍能守住本心。"他凝视着妹妹泛红的眼眶,金丝眼镜后的目光温柔而笃定,"你把自己困在情绪的茧房里,才最让我揪心。"
夜风掠过窗棂,玉兰花影在波斯地毯上摇曳生姿。刘凯突然将妹妹拢入怀中,声线低沉如大提琴:"记住,就算全世界背弃你,哥永远是你的退路。"他轻拍着她颤抖的脊背,"就像小时候你怕惊雷,我总会捂住你的耳朵。"
子玉埋首兄长肩头,滚烫的泪晕开衬衫前襟的暗纹。她哽咽着,字句破碎如风中残叶:"哥,道理我都懂...可有些坎...真的只能自己跨过去。"颤抖的手指死死揪住他的西装下摆,仿佛抓住最后浮木。
刘凯下巴抵着她发旋,叹息声混着雪松香水的气息:"我明白。"掌心一下下她后背,像安抚受惊的幼兽,"就像毛竹在地下蛰伏西年才破土,但哥不愿看你独自在黑暗里煎熬太久。"
他稍稍退开,用拇指拭去她脸颊的泪痕,镜片后的目光盛满疼惜:"我允许你沉溺悲伤,但答应我,别让阴霾遮蔽太久。更不许再拿健康做赌注。" 说着解下颈间温润的玉环,"带着它吧,要记得你从来不是孤身一人。有些人只是过客,而家人永远是归途。"他续上温热的蜂蜜水,"我联系了子馨,她准备请年假过来陪你。"
子玉猛地抬头,泛红的眼眶里浮起惊慌:"你怎么能...千万别告诉刘峰和林鹏。"攥着玉环的手微微发抖,玉色映得指尖愈发苍白。
刘凯望着妹妹紧绷的神情,眼底漫开无奈又疼爱的笑意。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动作与十五年前如出一辙:"放心,哥都明白。"声线裹着岁月沉淀的沉稳,"这套房子你安心住着,我带小溪去学区房。"他抬手擦去她眼角残泪,月光为他笔挺的西装镀上柔光,"记住,没有翻不过的山,就算天塌下来,哥永远是你的撑天木。"
防盗门彻底闭合的声响,像是拧紧了情绪的最后一道阀门。子玉僵坐在原地,指尖死死抠住沙发边缘,首到指节泛白。这些天在宿舍里蜷缩在黑暗中的隐忍,在学校走廊上强装镇定的假笑,在外人面前故作轻松的每一句“我没事”,此刻都如被戳破的气球,在胸腔里轰然炸裂。
压抑的呜咽从喉间溢出,起初像是压抑不住的抽气,肩膀微微颤抖。泪水大颗大颗砸在羊毛地毯上,晕开深色的痕迹。记忆如潮水翻涌——沈娜寄来的U盘里刺目的画面,课堂上强撑着记笔记却不断模糊的视线,食堂里面对舍友关切时挤出的僵硬笑容。呜咽声越来越急促,突然化作撕心裂肺的哭喊,她蜷缩在沙发角落,双手捂住脸,哭声里带着长久以来所有的委屈与不甘,在空旷的房间里撞出回响。
哭到喉间泛起血腥味,她的声音渐渐嘶哑,身体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倒在地毯上。泪水浸湿了脸颊旁的毛毯,意识在无尽的疲惫中渐渐模糊,最终沉沉睡去。
不知过了多久,噩梦如影随形。她又看到了林鹏扶着沈娜走进宾馆的画面,耳边回荡着沈娜得意的笑声。子玉猛然惊醒,浑身冷汗湿透衣衫,急促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她摇晃着站起身,脚步虚浮地走向健身区。颤抖着戴上拳击手套,对着沙包狠狠挥出一拳,沉闷的撞击声惊得她指尖发麻。但这疼痛反而让她清醒,第二拳、第三拳,力道越来越重,泪水混着汗水飞溅。她又冲向跑步机,将速度调到最大,任脚步在跑带上慌错。瑜伽垫上,她强迫自己完成一个又一个高难度体式,肌肉的酸痛感一寸寸蔓延全身。首到筋疲力尽,瘫倒在地板上,大口喘着粗气,眼神中的惊惶才渐渐平息。
晨曦透过窗帘散在她憔悴脸庞,迷茫间她听到敲门声。她无力地走到门前,猫眼里看是哥哥司机李叔。她颓废地戴起帽子口罩开门,李叔担心道:”子玉,凯总说你什么都可以随着性子来,唯独这饭一定得好好吃下。“子玉接过饭袋,轻声致谢。饭盒上是哥哥亲笔字”妹,废气发泄后记得补充健康能量。“——这种颓废日子不知过了多少天,首到姐姐的到来才终止循环。
子馨推开房门的瞬间,消毒水混着汗酸味扑面而来。健身区的哑铃横七竖八滚落在地,跑步机显示屏还停留在最高配速界面;沙发上皱巴巴的毛毯团成一团,旁边散落着沾着泪痕的纸巾;卧室里睡衣揉成一团扔在床边,未拉严的窗帘漏进的光斑,照亮满地凌乱的衣物。
她弯腰捡起滚到脚边的拳击手套,指尖触到布料上干涸的汗渍。无声地将散落的哑铃归位,叠好地毯上纠缠的瑜伽垫,又把沙发上的纸巾团收进垃圾桶。当她推开浴室门,看到镜面还留着子玉慌乱擦泪时留下的指痕,动作微微一顿,旋即用毛巾仔细擦拭干净。
收拾完客厅,子馨轻手轻脚走进卧室。
子玉蜷缩在床角,头发油腻打结地粘在脸上,睡衣领口还留着斑驳的泪痕与汗渍。她像具没有灵魂的木偶,任由姐姐拽着胳膊踉跄进浴室。
热水哗啦啦地喷洒而下,子馨粗暴地扯开她汗湿黏身的睡衣,动作却在触到妹妹瘦骨嶙峋的脊背时微微发颤。"水太烫就吱声!"她扯过沐浴球狠狠搓洗,泡沫裹着汗渍流进地漏。
"你就这点出息?"子馨突然将花洒砸在置物架上,溅起的水花扑在两人脸上,"不就是个男人?值得把自己折腾成这鬼样子?"她掰过子玉沾满泡沫的脸,盯着那双空洞的眼睛,"看看你现在的德行,沈娜要是看见,不得笑掉大牙?"
热水漫过脚踝,子玉突然剧烈颤抖起来,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子馨僵了僵,抓起浴巾把人裹成粽子搂进怀里:"想哭就哭,这次我陪你一起骂那混蛋。"她拍着妹妹剧烈起伏的后背,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忍住眼眶的酸涩。
子玉在姐姐怀里剧烈颤抖,指甲深深掐进子馨后背的布料:"如果连他都会这样,那这个世上就没有真爱了。"滚烫的泪水浸透姐姐的衣襟,"终究是我太怕失去他,给得太慢......"她哽咽着蜷缩起身体,仿佛这样就能把破碎的自尊重新拼凑起来。
"这两年我们亲密仅限于拥吻......"她声音越来越小,带着自我怀疑的颤抖,"我明明能感受到他的欲望,却总在他想进一步时躲开。我怕给得太快,就会太早失去他......"说到最后,尾音己经变成了破碎的呜咽。
子馨猛地推开妹妹,双手狠狠捏住她的肩膀:"你看看你!"她声音里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怒意,"你看到的都是别人想让你看到的!沈娜为什么选这个时候寄U盘?她就是要你自我怀疑!"
她抓起子玉的手按在对方心口:"真正爱你的人,会尊重你的底线,而不是打着欲望的旗号去伤害你。"子馨的拇指擦去妹妹脸上的泪痕,却擦不干她眼底的自我厌弃,"如果他因为这点事就'饥不择食',这种男人,值得你把自己锁在黑暗里吗?"
浴室蒸汽氤氲,子馨突然把妹妹搂得死紧,声音闷在她潮湿的发间:"你什么都没错。错的是那些把你的自尊踩在脚下的人。"她感觉到怀中的身体渐渐不再僵硬,却在摸到后背被指甲抠出的血痕时,红了眼眶。
子玉突然剧烈挣扎着从姐姐怀里挣脱,湿漉漉的头发黏在通红的脸颊上,眼神却固执得近乎偏执:"不是的!他不可能饥不择食。不然他就不会拒绝那么多人一心等我六年。"她攥住子馨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皮肉里,"他肯定是喝醉了,一时没经受住沈娜的诱惑!你根本不懂,这就是沈娜的奸计。她故意按我穿着风格打扮自己,在他被灌醉时出现在他眼前......"
她踉跄着扶住洗手台,声音带着哭腔却愈发激动:"你现在否定他,就是在否定我。我和他交往前观察了整整三年,他的生活其实很简单,就是学业家人,除我以外的女子他根本没耐心理会。你不懂他,难道还不懂白俊逸吗?只有三观契合的人才能走到一起!"
子馨盯着妹妹泛红的眼眶,突然冷静下来。白俊逸——他何曾不是除子馨以外的女子都可以忽视。"既然你这么坚信,那你为什么不相信他?"她伸手想要抚平妹妹凌乱的发丝,却被躲开。
子玉的肩膀瞬间垮了下去,整个人像被抽走了脊梁般颓唐地跌坐在浴缸边缘:"我当然是信他的,可他也是男人......"她的声音轻得像呓语,"男人喝醉后,怎么可能分清..."
"够了,你不要在自欺欺人了。"浴室的顶灯在她头顶投下摇晃的阴影,映得她眼下的乌青愈发浓重,"如果连他都靠不住,那我还能相信什么?"
子馨给她穿好衣服扔到床上:"你己经为他颓废那么久了,该清醒了。放不放得下都要把他叫来说清楚,给你自己一个交代,也给他一个交代。像你自己说的,刻骨铭心爱过就好了,结果没那么重要。"
子馨说着翻开手机通讯录准备查找,子玉连忙抢过手机制止道:"现在是他科研关键期不要。"子馨气道:"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护着他。陈子玉你就是被他拿的死死的,要是这样你就别谈了。"
子玉攥着保温杯,杯壁的热气在掌心凝成水珠:“姐,再给他两周。他的科研项目到了收尾阶段,现在贸然打扰,之前所有努力可能白费。”她垂眸盯着杯底沉浮的姜片,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等数据验证完,我一定当面问清楚。”
子馨猛地转身,手肘不小心撞翻了床头柜上的水杯。清水漫过边缘,在木质台面晕开深色的水痕。她眉头紧皱,死死盯着妹妹:“你确定?不再纠结这两周怎么熬?”语气中满是担忧,生怕这又是一场强撑的假象。
子玉弯腰捡起纸巾擦拭水渍,指尖无意识地在玉环上轻轻:“与其在猜疑里消耗自己,不如先好好活着。”说到这,她突然抬起头,眼底泛起久违的光亮,眼神中带着坚定与期待,“这一周你不是列了京城打卡清单吗?现在就出发!我要去天坛看古柏,还要在北海公园划脚踏船!”
窗外的玉兰花被风吹得簌簌作响,子馨看着妹妹主动翻出淡粉色的薄外套,动作利落又充满活力。一瞬间,她的眼眶微微发热,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她快步走到沙发旁,抓起防晒帽胡乱扣在头上,语气轻快地说:“算你开窍!先去什刹海,我要给你买会冒烟的酸梅汤!”
接下来的七天,北京的大街小巷都留下了姐妹俩的身影。在国子监的林荫道上,子馨举着糖葫芦追着子玉跑,边跑边喊:“就吃一颗,可好吃了!”非要把山楂核塞进她嘴里;在南锣鼓巷,两人挤在狭小的手作店里,子玉专注地给陶瓷杯画歪歪扭扭的玉兰花,时而皱着眉头思考,时而露出满意的微笑。子馨举着卡片相机对着她连拍,嘴里还不忘吐槽:“等我回去做成电子相册,标题就叫《当代抽象派画家诞生实录》!”
夜深人静时,子玉偶尔会翻开手机相册。那些笑得模糊的自拍、被风吹乱的发丝、沾着糖霜的嘴角,渐渐填满了记忆里原本被阴霾占据的角落。当第七天的夕阳染红景山万春亭,她望着远处绵延的紫禁城,感受着微风轻拂脸颊。突然,手机震动起来,一条来自林鹏的消息赫然映入眼帘:“项目提前收尾!作为海军军医学院博士研究生的第七年,再难的实验难关都咬牙扛过来了,但最难捱的是见不到你的日子。我刚订了今晚最早的航班,落地后首接赶去老地方。等我,有些话必须亲口说。”
子馨凑过来看完消息,指尖无意识着手机边缘,学医多年养成的严谨让她一眼捕捉到隐藏在喜悦下的疲惫。“用免疫细胞靶向技术攻克海战创伤后遗症...”她轻声念出屏幕上项目简介的片段,镜片后的目光变得复杂,“这三年他光是动物实验就做了八百多次,上个月还在论文里看到他改良的细胞培养液配比。”
子玉的手微微发抖,保温杯里的水泛起细小涟漪。她当然知道林鹏这些年的付出——深夜视频时永远亮着的实验室顶灯,通话时常被仪器警报打断的无奈,还有每次见面时愈发浓重的黑眼圈。但此刻从同样学医的姐姐口中听到这些细节,那些模糊的片段突然变得清晰而刺痛。
“他这次能提前完成,怕是把睡眠时间都压缩到极限了。”子馨突然按住妹妹发凉的手,语气难得温柔,“不管结果如何,待会见面先让他吃顿热乎饭。学医的都知道,身体才是科研的本钱。”
暮色里,子玉望着手机上不断跳动的航班动态,突然想起林鹏曾说过“医学研究就像在黑暗里点灯”。而现在,这盏她牵挂了七年的灯,正穿越云层,朝着她的方向疾驰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