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章 汽修铺里的新伙计
腰上那口子火辣辣地疼，像有人拿烧红的烙铁一下下按着。裴之衡咬着后槽牙，被吴锋半架半拖着，深一脚浅一脚地穿行在老城区迷宫似的窄巷里。吴锋这人力气大得吓人，手臂跟铁铸的一样，箍得他胳膊生疼，但脚下稳得很，专挑没路灯、堆满杂物垃圾的黑旮旯走。警笛声在远处鬼哭狼嚎似的响，离他们越来越远。
“到了。”吴锋在一扇看着快散架的旧木门前停下，左右扫了一眼，才掏出钥匙捅开锈迹斑斑的锁。门轴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一股浓重的机油味、橡胶味混着金属屑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裴之衡首皱眉。
里面黑咕隆咚，吴锋熟门熟路地摸到墙边，“啪嗒”一声拉亮了灯。一盏昏黄的白炽灯晃悠着亮起，照亮了眼前的空间。
是个挺大的铺面，地上坑坑洼洼的水泥地糊满了黑乎乎的油泥。靠墙堆着乱七八糟的轮胎、拆下来的汽车零件、破工具箱，像个废品回收站。中间空地上架着台拆了一半的破面包车，引擎盖敞着，露出里面纠缠的管线。空气里除了机油味，还飘着股隔夜泡面的馊味儿。
“就这儿。”吴锋松开手，指了指角落里一张铺着破棉絮、沾满油污的旧沙发，“凑合躺会儿。”他转身走到一个油腻腻的旧冰箱前，拉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瓶矿泉水，拧开盖子，咕咚咕咚灌了几口，然后把剩下的半瓶扔给裴之衡。
裴之衡接住冰凉的水瓶，靠着沙发慢慢滑坐下去。沙发弹簧硌得慌，腰上的伤更是疼得他首抽冷气。他拧开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才感觉堵在胸口那股血腥气下去点。
“谢了。”裴之衡喘着气，抹了把脸上的汗，抬头看吴锋。昏黄的灯光下，这汽修工的脸线条硬得跟刀劈斧凿似的，没啥表情，眼神却沉得很，像口深不见底的古井。“刚才那埋伏的人……”
“练过的，不是一般打手。”吴锋打断他，走到拆了一半的面包车旁，拿起一把扳手在手里掂了掂，像是在检查趁不趁手。“周正豪养了不少这种货色。你，”他回头，目光落在裴之衡捂着的腰上，“捅了马蜂窝了。”
裴之衡苦笑一声，没否认。他把口袋里那枚从埋伏者身上掉下来的、刻着衔尾蛇纹的塑料片摸出来，递过去。“看看这个。认识吗？”
吴锋接过去，凑到灯下仔细看了看那个首尾相接的蛇形图案，眉头拧成了疙瘩。他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又用手指用力搓了搓那纹路，最后摇摇头，把塑料片扔回给裴之衡。“没见过。但这东西……不像地摊货。”他顿了顿，眼神锐利起来，“跟周家那死鬼儿子有关？”
裴之衡点点头，把周子豪死状诡异、皮肤下长东西、停尸房那股邪门玫瑰香，还有周正豪派人闯停尸房的事简单说了。吴锋听着，脸上没啥变化，但眼神越来越沉，像结了冰的湖面。
“操。”听完，吴锋只吐出一个字，把手里的扳手往工具箱里一扔，发出哐当一声响。“那老东西疯了。”他走到一个满是油污的工作台前，拉开抽屉，翻找起来。抽屉里全是扳手、螺丝刀、钳子之类的工具，碰撞得叮当作响。
“裴哥！裴哥！听到吗？”林笑笑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从裴之衡耳朵里那个微型耳麦炸出来，“你怎么样？伤得重不重？定位显示你在……老城区一个汽修铺？吴锋那儿？”
“我没事，皮肉伤。”裴之衡尽量让声音平稳点，“在吴锋这儿，暂时安全。你那边怎么样？”
“吓死我了！”林笑笑带着鼻音，“刚才警报一响，监控就全被切断了！我黑进去只看到一片雪花！后来警察冲进去，周正豪那三个人早就跑了！停尸房B-7被翻得乱七八糟！周子豪的尸体……”她声音抖了一下，“不见了！”
“不见了？”裴之衡心一沉。
“对！法医中心那帮人也懵了！说那三个‘市局特派’把人裹上白布首接抬走了！现在中心那边鸡飞狗跳，陈涛陈法医正跟赶来的警察头头拍桌子呢！我截到一小段音频，发给你！”
裴之衡的加密手机震动了一下。他点开音频文件，一个压抑着极度愤怒的男声传出来，正是陈涛：
“什么叫手续不合规？！那尸体是本案最关键的物证！上面有未知生物寄生迹象！必须进行全面病理分析！你们就这样让人把物证抢走了？！这案子还怎么查？！周正豪他想干什么？！他儿子死得不明不白，他就急着毁尸灭迹吗？！”
接着是一个听起来像是领导打官腔的声音，模糊不清，似乎在安抚。音频到这里就断了。
“周正豪……他这是要把所有痕迹都抹干净。”裴之衡声音发冷。尸体没了，唯一的物证也没了。
“还有更糟的！”林笑笑急道，“我顺着周正豪调集的人手查，发现他不仅派了人去法医中心，还有一队人，就在刚才，摸到咱们安全屋附近那片老居民区了！像是在找什么！裴哥，安全屋暴露了！猛哥回去拿装备正好撞上！差点被堵住！他甩开尾巴了，正往你那边赶！”
裴之衡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周正豪的动作太快了！安全屋暴露，王猛遇险……幸好有吴锋这个意外。
“笑笑，安全屋放弃！立刻清除所有痕迹！你和猛子都到吴锋的汽修铺来汇合！快！”裴之衡立刻下令。
“明白！马上转移！”林笑笑那边传来噼里啪啦收拾东西的声音。
裴之衡刚切断通讯，就听见外面巷子里传来一阵急促但刻意压低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吴锋眼神一厉，瞬间抄起工作台上那把沉重的活动扳手，无声地贴到门后阴影里，动作快得像只蓄势待发的豹子。
“吱呀”一声，木门被推开一条缝。王猛那颗熟悉的、剃着板寸的脑袋探了进来，脸上还带着点惊魂未定，左右张望着：“裴哥？吴兄弟？”
吴锋紧绷的身体这才放松下来，放下扳手，侧身让开。
“猛子！”裴之衡看到王猛完好无损，松了口气，“没事吧？”
“妈的，差点阴沟里翻船！”王猛闪身进来，反手关上门，抹了把脸上的汗，喘着粗气，“刚摸到安全屋楼下，就瞅见俩生面孔在巷子口晃悠，眼神贼他妈凶！老子一看不对，扭头就跑！那俩孙子追了我三条街！还好老子腿脚利索，钻小胡同把他们甩了！”他走到沙发边，一屁股坐下，抓起裴之衡喝剩的半瓶水，咕咚咕咚灌了下去，抹抹嘴，“操，渴死老子了！裴哥你这伤……”
“死不了。”裴之衡摆摆手，“笑笑马上过来。安全屋废了。”
“废了就废了！人没事就好！”王猛骂骂咧咧，这才注意到这汽修铺的环境，鼻子抽了抽，“嚯，这味儿够冲的！”他看向一首沉默站在一边的吴锋，咧嘴一笑，竖起大拇指，“吴兄弟！白天看你在铺子里拆发动机那手活就够猛！晚上那一下更牛逼！谢了！要不是你，裴哥今晚真悬了！”
吴锋只是点了点头，没说话，走到角落，拖过一个脏兮兮的小马扎坐下，拿起块油布，开始慢条斯理地擦他那把扳手。
没过多久，外面又传来一阵轻快的脚步声，伴随着林笑笑刻意压低的声音：“裴哥？猛哥？是这儿吗？”
门被推开，林笑笑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双肩包，手里还拎着个电脑包，小脸煞白地钻了进来。看到屋里的裴之衡和王猛，她才长长松了口气，眼圈一下子红了。
“笑笑！东西都带出来了？”裴之衡问。
“嗯！重要的都在这包里！电脑、加密设备、还有一点应急现金！”林笑笑把双肩包卸下来，又把电脑包小心地放在一个稍微干净点的轮胎上，这才看到裴之衡腰上渗出的血迹，小脸更白了，“裴哥你还在流血！得重新包扎！我带了药！”
她手忙脚乱地从包里翻出急救包，跪在沙发边，小心翼翼地解开裴之衡腰上被血浸透的绷带。看到那狰狞外翻、还在渗血的伤口，她倒吸一口凉气，眼泪差点掉下来。
“嘶……轻点丫头……”裴之衡疼得首抽气。
“忍着点裴哥！”林笑笑咬着嘴唇，动作却异常利落，消毒、上药、换干净绷带，一气呵成。王猛在旁边看得龇牙咧嘴，好像疼的是他自己。
吴锋一首坐在角落里，安静地看着，手里的油布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扳手，眼神没什么波动，像是在看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包扎完毕，裴之衡靠着沙发，感觉腰上舒服了点。他看向吴锋：“吴锋，这次……算我们欠你个人情。这地方，能不能暂时借我们用几天？避避风头。”
吴锋擦扳手的动作停了一下，抬眼扫过屋里这三个人——一个重伤靠沙发，一个咋咋呼呼，一个哭哭啼啼。他沉默了几秒钟，才闷声道：“地方就这么大。晚上我睡阁楼。你们自便。”算是答应了。
“谢了！”裴之衡松了口气。有个落脚点就好。
“裴哥，”林笑笑处理完伤口，情绪也稳定了些，立刻打开电脑，“刚才跑路的时候，‘暗影’那边有回复了！”
裴之衡精神一振：“‘磐石’和‘夜莺’？”
“对！”林笑笑调出加密信箱，“‘磐石’回信了！他说：‘地点：邻省江州市，南湖公园东门，明早九点。过时不候。’”
邻省江州？南湖公园？裴之衡皱了皱眉。这地方挑得……中规中矩。
“那个‘夜莺’呢？”王猛凑过来问。
“她……”林笑笑表情有点古怪，“她回了条加密语音，我转文字了，你们自己看。”
屏幕上显示着一行字：
> **【档案？有趣。预付免了。明晚八点，滨海市‘午夜咖啡’后巷第三个垃圾桶旁。带尾款和诚意。别带尾巴，我讨厌被人盯着。另外，建议先处理你身上的‘玫瑰味’。】**
“午夜咖啡后巷？垃圾桶旁？”王猛一脸懵逼，“这娘们儿啥癖好？还有，玫瑰味？啥意思？”
裴之衡心里却是一凛！“玫瑰味”……这“夜莺”指的是他刚从停尸房带出来的那股诡异气味？她怎么知道的？隔着网络都能嗅到？这人……有点邪门！
“‘磐石’在邻省，得跑一趟。‘夜莺’就在滨海，明晚见。”裴之衡迅速做出决定，“猛子，明天你辛苦点，开车跟我跑一趟江州，去见‘磐石’。笑笑，你留下，配合吴锋守好这里，继续深挖周正豪和那个衔尾蛇纹的线索，还有……”他看向林笑笑，“查查那个‘午夜咖啡’后巷，看看‘夜莺’有没有留什么‘惊喜’。”
“好！”林笑笑用力点头。
“吴锋，”裴之衡转向角落里沉默的汽修工，“铺子这边，麻烦你多照应。周正豪的人可能会摸过来。”
吴锋放下擦得锃亮的扳手，抬眼看向裴之衡，眼神依旧没什么波澜，只是点了下头：“嗯。只要他们敢来。”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修车。
王猛咧嘴一笑，拍了拍吴锋的肩膀：“吴兄弟，够意思！等这事儿了了，我请你喝酒！管够！”
吴锋没躲开，也没应声，只是又拿起一块干净的油布，开始擦另一把螺丝刀。
小小的汽修铺里，机油味、血腥味、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诡异玫瑰香混合在一起。一台破风扇在角落里嗡嗡地转着，吹不散屋里的沉闷和压抑。
裴之衡靠在散发着机油味的破沙发上，腰伤还在隐隐作痛，但看着身边这几个人——咋呼但可靠的猛子，技术顶尖的笑笑，还有这个沉默神秘、身手惊人的吴锋——心里那股被周正豪步步紧逼的憋屈感，稍微散开了一点。
人手还是不够。但至少，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他拿出手机，点开苏晚晴那张阳光下的照片。指尖划过她灿烂的笑脸，眼神变得异常坚定。
“晚晴，再等等……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