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柳树沟的“破冰”与暗流
三天后，鲁西南，柳树沟村。
冬日的寒风卷着黄土地上的浮尘，刮得人脸生疼。村口那棵光秃秃的老柳树下，却破天荒地聚集了一大群人，比过年看社火还热闹。一辆喷着“快骑出行”亮眼橘黄色Logo、载着几十辆崭新共享单车的厢式货车停在土路中央，成了全村最瞩目的焦点。
赵大柱穿着件半新不旧、却洗得干干净净的棉袄，胸前别扭地别着一个“快骑乡村便民服务点管理员”的塑料胸牌。他局促地站在货车旁，黝黑的脸上交织着紧张、羞愧，还有一丝被裴之衡硬生生“架”起来的、他自己都说不清的希望。李秀英紧紧挨着他，手心里全是汗。
几个穿着夹克、干部模样的人站在稍前的位置，为首的是柳树沟镇的王副镇长。他脸上挂着标准的、略显矜持的笑容，心里却在打鼓。京城裴家公子亲自打来的电话，言辞恳切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描绘的这个“公益试点”蓝图，让他无法拒绝，也不敢怠慢。
“乡亲们！安静一下！”王副镇长清了清嗓子，对着一个临时扯出来的、带着杂音的电喇叭喊道，“今天，是我们柳树沟村的大喜日子！在镇党委政府的积极协调下，国内领先的共享出行企业——‘快骑’公司，带着满满的诚意和先进的共享单车，来到了我们村！开展‘科技便民，绿色出行’公益试点！这是助力乡村振兴、方便咱老百姓生活的大好事！”
村民们嗡嗡地议论着，好奇、怀疑、看热闹的眼神交织在一起。共享单车？这东西在城里见过，在俺们这土坷垃地方，能行？
“这位，”王副镇长指了指旁边穿着“快骑”工服的工作人员，“是‘快骑’公司的李经理！大家欢迎！”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李经理接过喇叭，笑容满面地介绍着单车的便捷、APP的使用方法以及“惠民”的收费政策（起步价极低）。最后，他隆重推出了赵大柱：“……为了更好的服务咱柳树沟和周边乡亲，我们特别聘请了咱们本村优秀的青年赵大柱同志，作为‘快骑’柳树沟便民服务点的首位管理员！负责车辆的日常维护、调度和村民使用的指导工作！希望大家多多支持大柱同志的工作！”
“啥？管理员？大柱？”人群炸开了锅。谁不知道赵大柱前阵子灰溜溜回来，说是惹了官司？
“他不是偷人家车被抓了吗？咋还当上官了？”
“啧啧，老赵家这是走了啥狗屎运？”
“这车…能用吗？别是骗钱的吧？”
质疑声毫不掩饰地响起。赵大柱的脸涨成了猪肝色，头埋得更低了。李秀英死死抓着他的胳膊。
就在这时，一辆沾满泥点的黑色越野车轰鸣着驶来，一个漂亮的甩尾停在人群外围。车门打开，穿着冲锋衣、马丁靴的裴之衡跳了下来，后面跟着背着相机包的苏晚晴和抱着文件夹、一脸兴奋的林笑笑。
裴之衡的出现，瞬间吸引了所有目光。他个子高，气质卓然，与这灰扑扑的乡村环境格格不入，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让人无法忽视的存在感。
“裴律师！苏记者！你们可算到了！”王副镇长像是看到了救星，连忙迎上去。
裴之衡笑着跟王副镇长握了握手，目光扫过人群，最后落在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赵大柱身上。他大步走过去，拍了拍赵大柱紧绷的肩膀，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开：
“大柱哥，把头抬起来！今天是你‘将功折罪’的第一天！也是你给咱柳树沟乡亲们办实事的开始！腰杆挺首了！”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鼓励力量。
赵大柱浑身一震，下意识地挺首了背，虽然眼神还是躲闪，但那份畏缩似乎减轻了些。
裴之衡转身，面向疑惑的村民，脸上露出极具亲和力的笑容，完全没有大人物的架子：“各位叔伯婶子！我是裴之衡，大柱的律师。我知道，大家伙心里有疑问。大柱之前是犯了错，糊涂！但他知道错了，也愿意用行动来弥补！这个‘便民服务点’，就是他改过自新、回报乡亲的机会！”
他顿了顿，指着那些崭新的单车：“这些车，是‘快骑’公司真金白银拿出来，支持咱们乡村发展的！大家想想，以后去镇上赶集、走亲戚、娃上学，几里地，是腿着去快，还是蹬上这‘小黄车’快？刮风下雨呢？省下的时间力气，多干点活，多陪陪家人，不好吗？”
他语气平实，说的都是村民最切身的感受。人群的议论声小了些，不少人看着那些锃亮的单车，眼神里透出了兴趣。
“头三个月！”裴之衡提高了声音，抛出一个重磅炸弹，“免费骑！不要钱！所有费用，‘快骑’公司承担！大家尽管试，尽管用！觉得好，以后再用优惠价！大柱就在这儿，车有啥小毛病不会使的，找他！他要是服务不好，你们首接找我裴之衡投诉！”
“免费？！”人群彻底轰动了。免费的诱惑力是巨大的！质疑声瞬间被惊喜和兴奋取代。
“真的不要钱？”
“那敢情好！试试去！”
“大柱！这车咋弄？快教教俺！”
村民们呼啦一下围向了赵大柱和那些单车，七嘴八舌地问起来。赵大柱被这突如其来的热情弄得手足无措，但在裴之衡鼓励的目光和李经理的协助下，开始笨拙地讲解起来，额头上冒出汗珠，眼神却亮了起来。
苏晚晴在一旁默默地举起相机，咔嚓咔嚓记录着这充满戏剧性又带着温情的瞬间。镜头里，是赵大柱从极度窘迫到努力讲解的侧脸，是村民围着单车好奇摸索的笑脸，是裴之衡站在人群外，抱着胳膊，嘴角噙着淡淡笑意的身影。阳光落在他身上，那点“邪气”似乎被冲淡了，只剩下一种近乎笃定的光芒。
林笑笑则拿着小本子，飞快地记录着现场村民的反馈和表情，小脸激动得通红：“裴哥！成了！你看大家多热情！”
王副镇长也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虚汗，对裴之衡低声说：“裴律师，还是您有办法！这‘免费’三个月的主意，绝了！一下子就把人心抓住了！”
裴之衡笑了笑，没说话，目光却越过喧闹的人群，投向村子深处。他的金丝眼镜在阳光下反射着光，镜片后的眼神，却微微沉凝下来。他刚才就注意到了，在人群最外围的土坡上，站着几个人，没有靠近，只是冷冷地看着这边的热闹。其中一个穿着皮夹克、剔着板寸头的精壮汉子，眼神尤其阴沉，还带着点……不屑和怨毒？那人他有点印象，报案材料里提过，是“快骑”公司派到县里负责运维的一个小头目，叫孙强。当初赵大柱偷车，就是他第一个发现并报的警。如今赵大柱摇身一变成了“管理员”，还搞出这么大阵仗，他心里能痛快？
事情，恐怕不会这么顺利。裴之衡心里轻轻哼了一声。免费的午餐，有时候最硌牙。这柳树沟的“破冰之旅”，才刚刚开始，平静的水面下，暗流己然涌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