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粉尸（四）
就在他的魂体即将彻底溃散的瞬间！
他突然，像想起了什么最重要的事情！
那双空洞的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了一丝近乎于哀求的情感之光！
他想起了那个还静静地躺在自己冰冷的出租屋书桌上的丝绒盒子。
他想起了那枚，他再也无法亲手为她戴上的戒指。
“江大师……求您……求您最后一件事……”
就在林子豪的魂体即将因为悔恨和绝望而彻底崩解的瞬间，一股源自爱情无比强大的执念，竟硬生生地将他那即将溃散的神魂，重新凝聚了起来！
他那本己虚幻不堪的魂体，此刻竟仿佛耗尽了最后的光和热，对着江云深深地鞠了一躬。
“我知道我不配再有什么请求了……我是一个蠢货……是一个亲手毁掉了自己，也毁掉了她幸福的……罪人……”
“但是……那个戒指……那个我放在书桌上的戒指，是我准备送给我女朋友小雅的……”
他的魂体，因为情绪的剧烈波动，再次变得明灭不定，如同暴风雨中那随时都会熄灭的烛火。
“我没能给她一个未来，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他的魂体，再也支撑不住，那由执念凝聚起来的形态开始快速消散，他的声音也变得断断续续，充满了无尽的悔恨。
“求求您……大师……您神通广大，您一定有办法……能不能……能不能帮我把那枚戒指，送到她的手上？我……我只想让她知道……我真的……真的很爱她。”
他哽咽着，再也说不下去。
告诉她这些，又有什么用呢？
不过是徒增她的伤悲罢了。
他看着江云，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流淌出两行清澈的、代表着他此生最后执念的魂泪。
江云看着他，看着这个被时代洪流裹挟，最终被自己活活耗死的年轻人，沉默着。
整个梦境空间，只剩下林子豪那压抑的、充满了无尽悔恨的呜咽声。
这个场景，何其熟悉。
他看到的，是无数像林子豪一样的年轻人，不是死于疾病，不是死于意外，而是死于这个时代的心魔——那种对成功的极度渴望，对落后的无边恐惧，以及由此产生的、足以吞噬一切的精神内耗。
“殊途，而同归。”
江云在心中，轻轻一叹。
许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
“你的女朋友。”
他的声音，平静，却又仿佛带着某种抚慰人心的力量。
“她的抖音号，是什么？”
林子豪一愣，虽然不明白江云为什么会问这个，但还是下意识地，将那个早己刻骨铭心的抖音ID，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告诉了江云。
那个ID，叫小跟屁虫。
江云点了点头，将这个ID默默记下。
然后，他看着林子豪那充满了最后期盼的眼睛，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不会，帮你去送那枚戒指。”
“为……为什么？！”
林子豪的魂体，如遭雷击！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最后的、也是唯一的请求，竟然会被拒绝！他脸上，露出了不敢置信的神情！
江云的目光，平静却又无比的深邃，仿佛能看透生死的界限，看透人世间最复杂的爱与别离。
“因为，”他缓缓说道，声音温和，却又无比的坚定，“对于她来说，那枚戒指，在今天之前，是惊喜，是期盼，是通往幸福未来的钥匙。”
“但从今天之后，它不再是。”
“它，将变成一根，深深地刺进她心里，沾着你的血和你的悔恨，带着倒钩，让她在未来的每一个日日夜夜，都痛不欲生的毒刺。”
江云的话，如同一把最锋利，也最仁慈的手术刀，无情地，斩向了林子豪最后的念想。
“它会时时刻刻地提醒她，她曾经离幸福那么近，只差一步之遥。它会让她在未来的人生里，每一次看到别的情侣求婚，每一次听到婚礼的钟声，都会想起那个本该属于她的戒指，想起那个再也回不来的你。”
“它会让她，永远都活在这份遗憾和痛苦的阴影之中，无法自拔，无法开始新的生活。”
“那不是爱，林子豪。”
江云看着他，眼中，流露出的，是真正的、属于天师的慈悲。
“那是一道，你亲手为她戴上的、永生永世都无法解脱的精神枷锁。”
江云的话，每一个字，都如同洪钟大吕，狠狠地撞击在林子豪的灵魂最深处！
他……呆住了。
他想起了小雅那爱笑的眼睛，想起了她总是充满阳光的样子。
是啊，自己怎么能，怎么忍心，用自己这充满了悔恨和遗憾的死亡，去给那个他最爱的、本该拥有灿烂未来的女孩，套上这样一副沉重而残忍的枷锁呢？
他……错了。
从一开始，就错了。
他以为他在用生命为她拼一个未来，却亲手毁了她本该拥有的未来。
“我……我明白了……”
林子豪的魂体，在这一刻，彻底地，放下了所有。
他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流淌出的，不再是悔恨的泪，而是解脱的、释然的泪。
他对着江云，再次深深地、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一次，是发自灵魂的，真正的感激。
“谢谢您……江大师……”
“谢谢您……点醒我这个……蠢货……”
他的魂体，在放下最后执念的瞬间，开始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速度，变得透明，仿佛随时都会彻底消散在这片灰白的梦境之中。
江云知道，他即将真正的、彻底的消散，连入轮回的机会都不会再有。
因为，他的命数，己经提前耗尽了。
江云看着他，心中那份悲悯，达到了顶点。
他伸出手，指尖凝聚起一道带着生生不息气息的道家灵光。这是他用自己【玄学总纲】的道行，转化出的最本源的一点生机。
他将这道灵光，轻轻地点在了林子豪的眉心。
“去吧。”
他的声音，温和而庄严。
“我以我之名，为你点一盏引魂灯，护你这缕真灵不灭，能入轮回，再续前程。”
“来生，莫再如此急于赶路了。”
“人生的风景，不在终点，而在沿途。”
“好好地为自己，活一回吧。”
林子豪的魂体，在被那道灵光点中的瞬间，停止了消散。他那模糊的面容上，露出了一个充满了无尽感激和解脱的、无比纯净的微笑。
“谢谢……大师……”
随着他最后一声几不可闻的道谢，他的魂体，化作了漫天飞舞的光点，彻底消散在了这片灰白的梦境之中。
而那盏由江云道法所化的引魂灯，则化作一道流光，冲破梦境，循着冥冥之中的轨迹，指引着那缕得以保全的残魂，飘向了它该去的归途。
梦境，破碎了。
江云的意识，重回现实。
他缓缓睁开双眼，窗外的阳光，依旧灿烂。
他只是静静地，躺在床上，许久没有动。
他的脑海中，回响着的，是林子豪那最后充满了悔恨与不甘的叹息。
在这个飞速内卷、充满了焦虑与欲望的时代里。
林子豪，不会是第一个，也绝不会是最后一个。
江云看着天花板，轻声自语。
“这个时代，太多太多的人，都只是活着的粉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