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明珠”号邮轮的汽笛余音,被办公室厚重的隔音玻璃碾成齑粉。
空气里顶级雪茄的醇厚,与紫檀木的沉郁如同凝固的泥沼。
监控屏幕上,维多利亚的身影,消失在庞大轮船舷梯尽头的光斑里,邮轮逐渐化作海平面上一抹模糊的污点。
柠檬黄的车尾灯在滨海货运区扭曲的阴影中一闪而没,像颗被投入更黑暗深水的石子。
钟磊宽厚的手掌,着酸枝木桌面冰冷的纹路。
烟灰缸里,一段完整的雪茄灰烬保持着被碾碎时的形状。
他眼神扫过大屏幕下方无声循环播放的另一组监控片段:凌晨时分新港赌场大厅。
阿泰带领着那群曾在街头厮混、如今却动作统一如军阵的悍匪,如何在十秒内将闫东和他手下最精锐的打手,拆成满地惨嚎的零件。
画面停顿在阿泰如同压制野兽般、膝盖死死顶住刀疤咽喉的特写。
那双粗粝的手掌浸满他人血污,眼神却死死投向监控镜头之外某个存在的方向。
绝对的臣服与杀戮的效率。
钟磊嘴角极其缓慢地牵动了一下。
那细微的弧度,并非源于画面中野蛮的暴力美学,而是源于更深层的东西——情报终端上那个特殊加密账户流水明细:
「维多利亚外贸公司」对「滨河老窖」一笔笔触目惊心的酒水采购订单数额;以及刚刚跳出的、由海外匿名账户汇入吴辰私人户头的巨额美金转账。数字冰冷,如刀刻斧凿。
“不碰赌场流水。”钟磊低沉的声音在宽阔的空间里像块沉入油罐的金属,打破沉凝:
“拿刀片子从外面硬生生劈出条新财路……”
他缓慢旋转着指间一枚古朴厚重的翡翠扳指,目光穿透屏幕里弥漫的硝烟,仿佛凝视着更深层涌动的暗流:
“这小子……路子够野,也够聪明。知道什么能烧手,什么能做垫脚石。”
酸枝木厚重的门扉被无声推开。
钟蕊裹着一身黑色真丝睡袍,赤足踩在温润的小叶紫檀地板上,身形如冰冷流淌的暗河。
她无视了投影屏幕里混乱的影像和瘫倒的躯体,径首走向落地窗边自己的专属位置——一张线条凌厉的全钛合金框架单人椅,上面随意搭着件价值不菲、浸着冷冽青柠与沉香尾调的麂皮披肩。
她的视线如同淬毒的冰针,在那张定格着邮轮远去的画面上极其短暂地停留了一毫秒,冰蓝眼眸深处仿佛有细小的青色蛇影无声盘曲了一瞬。
“辰哥的眼光总是如此… ‘独到’。”她声音慵懒地滑出唇齿,每一个音节都像精心磨制的冰凌,优雅地刺向空气:“扶持一个靠洋妞裙带爬起来的‘酒水大亨’?”
她纤细白皙的手指点向屏幕上,维多利亚明媚的侧脸,“就凭这种…被伏特加冲昏脑子的傻白甜?”
“她傻不傻,不重要。”钟磊的声音毫无波澜,如同陈述天气:“伏特加味道很冲。能当开路的枪。”
他微微抬了抬手,大屏幕上血腥的监控画面骤然消失,切换成一份加密封装的电邮截图。
收件人是滨城外事部门一位实权副秘书长。附件标题:
「新港“鸿运”赌场涉及俄公民非法拘禁及巨额勒索指控简要证据链(附影像)」。
“闫东那蠢货。”钟磊的指尖轻轻敲了一下桌面,发出沉闷的笃笃声,如同刽子手在试刀:
“捞钱捞到老毛子头上,还闹出‘外交事件’。”
他嘴角那丝微不可察的笑意,终于清晰了些许,带着残酷的玩味:
“捞过界了。又被人抓了一堆把柄,还带人砸场子。”
他手指点了点屏幕上的电邮,“多好的…投名状啊?”
就在此时!钟磊桌面那部极其厚重、几乎不带任何现代电子痕迹的黑色座机电话,突然发出沉闷而悠长的电子振铃声!
声音经过特殊处理,如同旧式的铁锤敲击铁砧!在寂静得落针可闻的办公室里格外瘆人!
钟磊眼神骤然一凝!锐利如鹰隼!他抬手,阻止了助理的靠近。亲自拿起了那部冰冷沉重的纯钢制听筒。
“喂?……嗯,田老板?很久没听您的声音了。”他的声音瞬间切换,如同被春风融化的坚冰,语调温醇、恭敬,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对长者的尊重与不易察觉的距离感。
但那双深陷在浓眉下的眼睛里,却没有任何暖意,只有一片绝对的冷静与计算。像顶级猎手戴上了温顺的假面。
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透过听筒无法听清具体内容,但能感觉到一种低沉模糊的、如同猛虎在喉间挤压的低吼质感。
带着极致的愤怒、无形的威压,隔着电话线都让旁边的助理微微变色。
那应该是闫东身后真正的靠山,一个盘踞在省城、极少露面、但能量足以让滨城水面下翻涌巨浪的“老前辈”。
钟磊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谦逊”微笑弧度始终没有丝毫变化,甚至更加柔和。
他耐心地等待对方带着浓厚乡音、充满压迫感的低吼发泄完毕,才缓缓开口,声音不急不徐,如同在陈述一件早有定论的旧事:
“田老您别动气……伤了身子不值得。这事……”
他略顿,指尖无意识地在酸枝木桌面的纹理上划过一道深痕:
“……我知道您老也难做。底下的狗饿疯了,跑去外面啃硬骨头,磕掉了牙,还反咬主人一口……这事搁在谁家,都是要清理门户的麻烦。”
他温醇的语气里注入了一丝极其自然的、替对方着想的体恤。
“新港那个摊子……”钟磊的声音陡然轻缓下来,如同在讨论一盘无关紧要的凉菜。
“油水是有,但也架不住几只耗子把汤锅都钻漏了。我看,这盖子既然捂不住,让外人捅开了,反倒不如……交给‘懂规矩’的小辈。”
他极其自然地加重了最后三个字,“咱们自己人……去……看着火候?”
电话那头陷入了绝对的死寂!只能隐约听到,如同破旧风箱般压抑的沉重呼吸!
无形的较量在沉默的电波里激烈交锋!仿佛能听到老式电话线被无形力量绷紧的电流滋滋声!
足足十几秒令人窒息的空白后。电话那头,那如同虎吼般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
音量低了八度,却如同闷雷碾过干裂的大地,带着一种被强行压下去的颓败和妥协的怒意:
“……行!”一个字,仿佛从铁锈渣滓中挤出来的血沫:
“东子……那条腿,算是替老子……还债了!让他……滚!带着他那几条破泥鳅,滚出滨城!永远别他妈回来!”
咔哒!
电话被极其粗暴地挂断!忙音如同冰冷的毒蛇吐信,在寂静的空气里嘶嘶作响。
钟磊缓缓放下听筒,脸上那温煦谦卑的笑容如同被橡皮擦抹去,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眼底一片冰封的平静。只有眼底最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属于胜利者的锐利冷光一闪而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