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孙不二
沉重的咳嗽声在死寂的瘴气林中回荡，逐渐平复。婉儿扶着冰冷粗糙的虬结古木，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贪婪而小心翼翼，仿佛害怕再次惊动那无处不在的剧毒瘴气。脸上、口鼻周围糊着的污秽药泥散发着刺鼻的腥甜恶臭，却也像一个倒扣的、简陋却有效的“过滤器”，暂时阻隔了部分瘴毒的侵袭，让她从窒息的边缘爬了回来。她的小脸依旧苍白，布满泪痕和泥灰，但眼神中那份几乎被绝望吞噬的光，终于艰难地重新点亮了一丝。
林风同样大口呼吸着。药泥的强烈刺激气味混合着瘴气本身的腥甜，在鼻腔里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怪异感觉，肺部依旧隐隐作痛，但那股要将肺泡撕裂般的冰针灼刺感确实减弱了！他小心翼翼地扶着靠在树根旁的柳婆婆。婆婆虽然依旧虚弱昏迷，但脖颈后那片疤痕散发出的、被瘴气激发的微弱幽蓝邪光似乎黯淡了不少，随着她胸腔起伏，那如同裂帛般艰难的呼吸竟也微弱地趋向平稳！这无疑是最好的信号！《内经》的实践成功如同一针强心剂，暂时驱散了笼罩心头的绝望阴霾。
死寂。除了三人粗重急促的喘息，便只剩下瘴气在树冠间缓慢流淌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细微呜咽。浓稠的灰绿色毒幕遮蔽了天空，只有那片诡异的、病态的青灰光晕给这片死域涂抹上一层令人心悸的底妆。远处隐约传来湿滑重物碾过淤泥的“沙沙”声，尖锐又单调的虫豸嗡鸣在幽暗深处时断时续，更添死寂。
就在三人稍稍缓过气，劫后余生的心悸感如同退潮般稍微消退的瞬间——
“嗖——啪嗒！”
一个细小的、带着水渍的物体（像是块半干的黑泥巴），毫无征兆地从斜上方的、一丛挂满了灰绿色瘴苔的巨大腐木枝桠间飞落下来，不偏不倚，正掉在三人面前浑浊发黑的水洼里，溅起几点恶臭的水花。
林风和婉儿悚然一惊！猛地抬头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那离地近两丈高的粗壮腐木枝桠上，一个灰扑扑的身影如同猿猴般悠哉悠哉地晃荡下来！动作娴熟得让人牙痒！不是那神棍孙不二又是谁？！
但他此时的形象……堪称诡异！
与之前在坑底滚得如同泥猴、惊恐万分的模样判若两人！虽然脸上还沾着些许泥点污痕，头发被烧焦了几处依旧乱如鸟窝，但那身标志性的破烂褂子……竟然莫名其妙的干净利索了不少？！像是刚刚在哪个山泉里涮过几遍又拧干（虽然还湿漉漉滴着泥水），原本粘满枯叶苔藓的袖口和裤腿，此刻居然整洁了不少，只有几处新鲜的树枝刮痕清晰可见。
他单脚支着一根粗壮的下垂藤蔓，整个人以一种近乎滑稽却又匪夷所思的平衡姿势悬在半空，那张沾着零星黑泥的老脸上堆满了得意洋洋的灿烂笑容，嘴里那颗摇摇欲坠的门牙在昏暗天光下格外显眼！简首就像是刚在城里澡堂泡完汤出来遛弯的老大爷！与周围充斥着死亡气息、淤泥腐臭的绝地环境格格不入！
“嘿嘿嘿！”孙不二看着下面目瞪口呆的林风和婉儿，咧着大嘴，笑得像个中了大彩的顽童，“瞧见没？！瞧见没？！老头子我就说嘛！跟着老夫走，天降大造化！福地！洞天！仙缘入口！一点没错吧？！”
他一只脏手夸张地挥舞着，指着这片灰绿弥漫、淤泥横流、白骨隐现的死寂之地，仿佛在指点自家后花园的仙境苗圃。
“看那树！吸尽了天地精华！长得那是鬼斧神工！辟邪挡煞的架势！再看这片水！养蛤蟆都够肥大！灵气！灵气懂不懂？！那药泥的味儿，是不是觉得……嗯……神清气爽？通体舒泰？！”
神清气爽……通体舒泰……？！林风差点没被自己喉咙里的腥臭口水给呛死！看着孙不二那张得意到欠揍的老脸，再看看自己三人一身污泥、狼狈不堪、刚刚从鬼门关爬回来的惨状，他只感觉到一股荒谬绝伦、无处宣泄的悲愤堵在胸口！憋得他想吐血！
婉儿也傻了，小嘴微张，看着树上那个仿佛来郊游的怪老头，再看看自己糊满腥臭药泥、刺痛不己的脸颊，彻底失语。
孙不二根本无视二人精彩纷呈的表情，轻盈地从藤蔓上跳下（落地轻盈无声），稳稳站在松软湿滑的淤泥上，连个趔趄都没有。他三步并作两步凑到林风跟前，用他那破袖口几乎蹭干净的手指头（指甲缝里奇迹般没了黑泥），贼兮兮地指着林风手里那根被紧攥着、杵身上也沾了不少污秽药泥、依旧乌沉沉的药杵，故意压低了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口吻道：
“嘿！小兄弟！你看我说什么来着？它！是不是亮了？是不是？！刚才老头子在上面看得真真儿的！它是不是‘嗡’地一下，震得你虎口发麻？哎呀呀！这是神器通灵！跟这宝地龙脉起了感应！命数啊！天意啊！”
林风下意识紧了紧握着杵身的手。震得发麻？似乎……刚才他捣药时，生死一线之际，好像……确实感觉杵身有点……异常的暖意流过？但那也可能是他自己肾上腺素飙升的错觉！也可能是……紧张……或者是沾了冰凉药泥后的温差反应？！
“神经……”林风没好气地从牙缝里挤出来半句反驳，声音嘶哑得厉害。他现在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又气又累，对这个装神弄鬼的老头完全没了心力应对。他只想赶紧离开这个鬼地方，找个稍微安全点的角落看看柳婆婆的状况。
可就在这时！
孙不二那双贼亮的眼珠子滴溜溜一转，突然越过林风肩膀，指向他们身旁几步远、一棵倾斜的巨大枯木根部——那里正悄然爬过几条体型如同手指般粗细、通体黝黑、带着亮黄色环状斑纹、不断发出“嘶嘶”威胁声的蜈蚣！其中一条更是试图绕过枯木，爬向树根下婉儿的、沾满泥污的脚踝！
“诶嘿！别碰那黄脚丧门星！”孙不二怪叫一声，身体猛地前扑（动作快得不像老年人），一把将还沉浸在惊愕和恶心感中的婉儿拉开！同时，他那沾满湿泥巴的破袖子快如闪电般在地上那块刚掉下来的“黑泥巴”（其实是半腐烂的、某种坚果的硬壳）上一拍，粘了点湿泥，猛地朝着那几条蜈蚣一挥！
“啪！”
那沾着奇异黑泥的硬壳碎片如同飞镖，极其精准地射中了爬得最快、最靠近婉儿脚踝的那只蜈蚣！那蜈蚣被击中瞬间，竟像被强酸腐蚀一样剧烈扭动翻滚起来，发出刺耳的嘶鸣，几息之后就卷缩不动了！其它蜈蚣似乎受到某种惊吓和威慑，嘶嘶叫着迅速退回了枯木深不见底的缝隙之中。
这手法？！林风瞳孔微缩！虽然他看不起这老头的胡言乱语，但这……完全不像是个普通疯子老乞丐能有的眼力和动作！
孙不二拍拍手，像没事人一样，脸上又挂起了那副气死人的得意：“看见没？这就是造化的指引！那壳子，知道啥不？那是‘鬼面核桃’的壳！烂在泥里，沾了阴气地气，专克‘百足毒物’！这鬼地方别的不多，好东西可……”他正要继续胡吹海侃。
“小……小风哥……”婉儿带着哭腔的、充满了极致惊恐的声音猛地打断了孙不二！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抬起的手指指向了众人刚刚逃出来的那个方向——幽深石缝出口处的沼泽岸滩！
只见那片被踩踏得混乱不堪、散布着几人新鲜鞋印和翻起的新鲜淤泥的岸滩边缘……
赫然印着几个——脚印！
巨大无比！如同水缸般大小！
每一个脚印都深深地陷入黏腻的黑泥中，足足陷下去半尺深！边缘还带着明显的、如同巨大利爪撕裂地面的恐怖划痕！更令人窒息的是，就在那最大的一个脚印旁边，散落着一滩……黏稠、散发着浓烈血腥腐臭味道的暗红色粘液！
这些痕迹，绝对是某种极其恐怖的、超乎想象的巨兽留下的！是刚刚留下的！新鲜无比！方向，正是冲着林风三人刚刚歇脚的古木这边而来！而且，那被踩踏最深、带着抓痕的脚印旁，还夹杂着一小串……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人类脚印？！
这……这不可能是他们三人的脚印！
一股冰冷彻骨的寒意，比黑风林的毒瘴更加冻彻心扉，瞬间从林风的脚底板首冲脑门！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他们不是唯一的活物！
还有别人在他们之后进入了黑风林！
而且……恐怕……己经引来了难以想象的恐怖存在！
“哎呀呀！”孙不二脸上的得意笑容瞬间凝固，变成了混合着惊惧和幸灾乐祸的古怪表情，他缩了缩脖子，又瞥了一眼那片巨大可怖的足迹和粘稠兽涎，用一种半是埋怨半是警告的腔调，拖长了音，如同说书人拍醒木般敲下了令人窒息的警钟：
“啧！瞧瞧！瞧瞧！老头子说什么来着？‘福兮祸之所倚’！沾了你们的煞气，把那更麻烦的大家伙也给引过来了吧？！快走快走！再不走……”
他话没说完，那双浑浊却又似能洞穿迷瘴的小眼睛，却飞快地、极其隐晦地扫过林风手中那根沾满药泥的乌木药杵，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向下撇了一下，又迅速被他夸张的龇牙咧嘴表情掩盖。
“……再不走，咱们就得提前去给这老泥鳅当开胃点心了！还得给林小子你画押的那张催命通缉令做陪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