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封里是一张薄薄的信纸,娄振华的亲笔信。字迹苍劲有力,内容简洁却充满诚意。信中对何大清师傅的技艺表达了深深的敬意和怀念,言明此次请教,非为口腹之欲,实为不忍见传统精粹在时艰中湮灭,恳请傻柱拨冗指点迷津,并附上了一个小纸包。
傻柱小心翼翼地打开纸包,里面是几张簇新的工业券和一些零散的副食票。在这个物资极度匮乏的年月,这份“束脩”显得格外贵重,也足见娄家的诚意和对此事的看重。
苏振凑过来一看,眼睛一亮:“爷爷,娄先生这是真心实意啊!工业券!这可是紧俏货!”
傻柱心里暖烘烘的,同时也感到了沉甸甸的责任。他着那几张薄薄的票证,仿佛触摸到了父亲当年颠勺弄灶的岁月。他小心翼翼地把信和票证收好,锁进了自己那个破旧的小木箱里。
接下来的几天,傻柱像换了个人。白天在食堂忙活,晚上回到家,就着昏暗的煤油灯,翻出父亲留下的那本己经泛黄卷边、沾满油渍的笔记本。那上面密密麻麻记着各种配方、火候口诀、吊汤秘诀,是谭家菜的不传之秘。他看得入神,嘴里念念有词,手指还在空中比划着颠勺的动作。
苏振在一旁安静地看着,时不时递上一杯热水,或者提醒他该歇歇眼睛了。他知道,爷爷这是在重温记忆,也是在为即将到来的“考试”做准备。这不仅仅是一次展示厨艺的机会,更是在娄振华、尤其是在娄晓娥面前证明自己价值的关键时刻。
约定的日子到了。天刚蒙蒙亮,傻柱就起来了,把家里仅有的那口还算厚实的铁锅刷得锃亮。苏振也早早起来帮忙,把狭小的屋子尽量收拾得整洁些,虽然破旧,但至少干净。
上午九点多,娄家的司机开着那辆半旧的伏尔加轿车,停在了西合院门口。这引起了不小的轰动。贾张氏扒着门缝,三角眼里满是嫉妒和探究:“哟,娄家的小汽车?来接傻柱的?他傻柱什么时候攀上这种高枝了?” 秦淮茹在屋里听着,心里五味杂陈。
娄晓娥先下了车,她今天穿了一件素雅的浅紫色棉袄,外面罩着那件藏蓝色呢子大衣,显得清丽脱俗。她走进院子,礼貌地向探头探脑的邻居们点头致意,然后才走向傻柱家。
“何师傅,准备好了吗?”娄晓娥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雀跃。
“好了好了!”傻柱搓着手,显得有些紧张,但眼神明亮。他拎起一个用干净白布包着的包袱,里面是他视若珍宝的几味秘制调料和那把用了多年的菜刀。
苏振也跟着去了,名义上是给爷爷打下手,实则是想近距离观察(并暗中推动)。
娄家的小洋楼温暖如春,与西合院的阴冷形成鲜明对比。厨房宽敞明亮,各种厨具一应俱全,虽然有些东西因为年代原因显得老旧,但保养得极好。娄家的厨子老方是个五十多岁、沉默寡言的人,对傻柱的到来,眼神里带着审视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娄振华和夫人谭氏(娄晓娥母亲)己经在客厅等候。见到傻柱,娄振华很客气地起身握手:“何师傅,有劳了!”谭氏也温和地笑着点头。
“娄先生,娄太太,您二位客气。”傻柱努力让自己显得不那么局促。
进入厨房,傻柱立刻像换了个人。他检查了娄家准备的食材:一只处理好的老母鸡,一块上好的金华火腿蹄膀尖(这绝对是稀罕物),几只干鲍(个头不大,但品相尚可),还有新鲜的冬笋、香菇等。虽然远不如谭家菜鼎盛时期的排场,但在1961年的冬天,这己经是顶配了。
“今天时间有限,材料也有限,我就做一道谭家菜的根基——‘清汤’和一道最能体现火候的‘黄焖鱼翅’(因无翅,以素翅替代,但做法精髓不变)。”傻柱沉稳地说道,声音里充满了自信。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厨房成了傻柱一个人的舞台。他指挥若定,动作行云流水:
吊清汤:老母鸡、火腿、精瘦肉冷水下锅,大火烧开撇沫,转微火,保持“菊花心”状态(汤面似开非开)。他眼神专注地盯着汤锅,仿佛在倾听食材的低语。加入葱姜料酒的时机、撇沫的细致程度,都一丝不苟。那专注的神情,让一旁原本抱着看热闹心态的娄晓娥渐渐看入了神。她从未见过一个厨师工作时,能散发出如此强大而沉稳的气场。
处理素翅(替代品):虽是替代品,傻柱也毫不马虎。发制、煨味,每一个步骤都力求完美。苏振在旁边打着下手,精准地传递着傻柱需要的工具和调料,配合默契。
黄焖素翅:当清汤吊到色如淡茶,清澈见底却又醇厚无比时,傻柱开始烹制主菜。下料、调味、火候转换…他手中的炒勺仿佛有了生命,在灶火中翻飞。浓郁的、复合的香气开始弥漫整个厨房,甚至飘到了客厅。那香气醇厚而不腻,鲜美异常,带着时间沉淀的韵味。
娄晓娥站在厨房门口,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气,看向傻柱背影的眼神里,充满了惊奇和欣赏。这个在食堂里穿着油腻工装、被叫做“傻柱”的男人,在这个厨房里,俨然是一位运筹帷幄的将军,一位化腐朽为神奇的艺术家。
老方厨子的眼神也从最初的轻视变成了凝重,最后是深深的叹服。有些火候的把握、调料的配比,是笔记上学不来的,是无数个灶台前的日夜锤炼出来的真功夫。
当那道清澈见底却滋味万千的清汤,和那盘色泽金黄、汤汁浓郁、素翅吸饱了精华的“黄焖素翅”端上桌时,娄振华和谭氏都动容了。
娄振华用小勺舀了一勺清汤,缓缓送入口中,闭上眼睛细细品味。良久,他睁开眼,眼中带着激动和追忆:“好!就是这个味!醇、鲜、净!几十年了…终于又尝到了!” 他看向傻柱的目光充满了真正的敬意:“何师傅,家学渊源,青出于蓝!令尊的手艺,在你这里没有丢,反而更见功底了!”
谭氏尝过素翅,也赞不绝口:“这素菜做出了荤菜的厚味,火候真是绝了!和当年三娘做的一样,甚至更好。何师傅,了不起!”
傻柱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憨厚地笑着:“娄先生、娄太太过奖了,就是些粗浅功夫。”
娄晓娥尝着汤和菜,只觉得味蕾被彻底唤醒,一种从未体验过的鲜美在口中绽放。她看向傻柱,眼神亮晶晶的:“何师傅,这太好吃了!我从没喝过这么…这么有故事的汤!” 她一时找不到更贴切的词。“我妈妈总是和我提起,我是第一次吃到这个菜。”
这顿简化的“谭家菜”午餐,吃得宾主尽欢。饭后,傻柱被娄振华请到书房喝茶详谈。娄振华详细询问了几个关于火候和吊汤的古法细节,傻柱结合父亲的笔记和自己的经验,解答得清晰透彻,让娄振华这个老饕也获益匪浅。
苏振则被娄晓娥“抓”到了小客厅。娄晓娥对苏振这个年纪不大却异常沉稳、厨艺知识也似乎很丰富的“小帮厨”很感兴趣。
“小苏,你跟着何师傅多久了?懂的真不少。”娄晓娥好奇地问。
苏振心里早有准备,微笑道:“我从小就喜欢琢磨吃的,跟着我…柱子哥(在外人面前他称傻柱为柱子哥,私下才叫爷爷)学了点皮毛。主要是柱子哥教得好。”
“何师傅真的很厉害,”娄晓娥由衷地说,眼神不自觉地瞟向书房的方向,“看他做饭,像看一门艺术。真没想到,厂里食堂的大师傅,藏着这么深的本事。”
“是啊,”苏振顺着她的话说,不动声色地铺垫,“我柱子哥这人实诚,有本事也不爱显摆,心思都用在灶台上了。就是…就是太实在了,有时候容易被人占便宜。” 他适时地点出傻柱性格上的“弱点”,也是在娄晓娥心里种下一点怜惜的种子。
娄晓娥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那天在西合院门口初见傻柱,被许大茂呼来喝去的样子,以及后来听说的一些关于他被贾家“借粮吸血”的事情,似乎印证了苏振的话。
离开娄家时,娄振华除了再次感谢,还额外包了一个不小的红包,以及几本他珍藏的、关于传统饮食文化的书籍赠予傻柱。娄晓娥一首送他们到门口,对傻柱说:“何师傅,今天真是大开眼界,谢谢您!”
傻柱看着娄晓娥真诚的笑脸,在冬日的阳光下格外明媚,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轻轻拨动了一下,痒痒的,暖暖的。他笨拙地摆摆手:“娄同志客气了,应该的。”
回程的路上,傻柱坐在车里,怀里抱着书和红包,望着窗外飞逝的街景,嘴角不自觉地咧着。苏振看着他,知道那颗名为“好感”的种子,己经在两人心中悄然种下。而他这个“园丁”,要做的就是继续浇水、施肥,静待花开。他状似无意地提起:“爷爷,娄小姐好像对传统菜挺有研究的?我看她听您讲那些古法,眼睛都放光。”
傻柱闻言,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眼神也飘向了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