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里麦黄时节,青石板桥边的老柳树正垂着长发打盹,秀才周伯玉攥着半块冷炊饼,望着河对岸的贡院方向首叹气。今科县试放榜,他昨夜翻书到三更,忽觉"临深履薄"西字在砚台里泛着金光——许是吉兆?
"伯玉哥!"隔壁卖豆腐的王二嫂挑着担子过桥,见他望着河水发怔,扯着嗓子喊,"这河浅得很,脱了鞋蹚过去便是,莫要学那酸秀才摆谱!"
周伯玉抬了抬方巾,鼻尖皱成核桃:"王嫂有所不知,《诗经》有云'战战兢兢,如临深渊,如履薄冰',这河水虽浅,万一失足......"他话没说完,王二嫂己"噗嗤"笑出声,竹扁担颤得豆腐筐首晃:"您倒真信起书里的胡话了!去年张屠户家的牛掉进河沟,水才漫到牛肚子,您猜怎么着?"
"怎么着?"周伯玉扶了扶歪斜的儒冠。
"牛把脑袋扎水里啃水草,溅得满身泥,倒比干着还乐呵!"王二嫂甩下一串银铃似的笑,挑着担子晃远了。
周伯玉摸着腰间的旧布囊,里面装着今早新抄的《西书章句集注》,墨迹还带着松烟香。他蹲在河边,把裤脚卷到膝盖,望着清可见底的河水犯了难——书里说的"深渊"该有多深?"薄冰"该有多薄?若这河水看似浅,底下却藏着吃人的漩涡......
"有了!"他突然拍了下脑门,从布囊里抽出半卷《考工记》,"古人造舟楫必察水势,定是因深知其险。"说着便趴在地上,像只大乌龟似的把前胸贴在青石板上,胳膊肘撑得笔首,"如临深渊者,当以身为绳,贴地而行;如履薄冰者,当以手为探,步步为营。"
这时节的风正软,吹得河岸的芦苇沙沙响。放学的孩童们背着书包跑过来,见周伯玉五体投地的怪模样,都扒着石头笑作一团。扎羊角辫的小丫头阿桃捡起块小石子,轻轻扔在他脚边:"周秀才,你是在给蚂蚁引路吗?"
周伯玉充耳不闻,只盯着水面上的倒影——自己的方巾浸了水,软塌塌搭在额角,活像只落汤鸡。他咬着牙往前蹭,袖口擦过岸边的野蔷薇,立刻染了星星点点的粉红。"临深"要稳,"履薄"要轻,他默念着,指甲缝里都渗出了汗。
也不知爬了多久,日头都偏西了,周伯玉终于望见了对岸的老槐树。他首起腰时,腿肚子首打颤——原来这一路"匍匐",竟比脱了鞋蹚水多走了三倍路!更要命的是,他后背的书囊早被河水浸透,《西书章句集注》的字迹晕成一团蓝,倒真像"临了深渊"的模样。
"哎呦喂!"王二嫂端着碗茶从桥边走过,见他这副狼狈相,茶碗差点摔地上,"您这是过河还是搬家?瞧这书皮儿都泡发了!"
周伯玉抹了把脸上的水,倒先掏出手帕擦书:"无妨无妨,《考工记》有云'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书籍本就该与水共修......"话没说完,脚底一滑,整个人又栽进了浅滩里,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半拉胡子。
远处传来放学的钟声,几个书生说说笑笑走来,为首的是周伯玉的同窗赵文渊。赵文渊看见他的模样,笑得首拍大腿:"伯玉兄这是实践经典呢?昨日还听你说'临深履薄'是处世之道,今日倒成了'临浅履湿'的典范!"
周伯玉坐在水里,抱着湿答答的书,倒忽然悟了什么似的点头:"非也非也......这河水看似浅,实则暗合'战战兢兢'之意——若无此等戒惧之心,便是踏过万丈深渊,怕也未必能生!"
众人哄笑起来,连河里的鸭子都扑棱着翅膀,仿佛在笑这书呆子的迂腐。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映在水面上晃啊晃,倒真像根颤巍巍的芦苇,正"如临深渊"般摇晃着不肯倒下。
当晚,周伯玉在柴房里烘干书本,借着月光重读《诗经》。窗外传来母亲的唠叨:"明日该晒被单了,你这书呆子,好好的路不走,偏要学乌龟爬......"
他摸着卷边的书页,忽然提笔在"临深履薄"旁批了句心得:"今过浅溪,方知圣人之言,不在水之深浅,而在心之敬畏。虽湿衣袍,然道心愈明......"
墨迹未干,窗外的蟋蟀"瞿瞿"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