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疫病溯源头
晏家坞堡的议事厅内，气氛凝重得如同灌了铅。裴照端坐上首，听着府衙官员和医官们关于疫情蔓延、流寇猖獗、流言肆虐的汇报，脸色阴沉得能滴下水来。每一份报告都在印证着“幽泉”毒计的狠辣与有效，也都在加剧着南境崩坏的风险。
“裴大人，”苏和的声音打破了压抑的沉默，她站起身，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裴照脸上，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纸上谈兵终觉浅。下官以为，欲破此局，必先亲临疫区，探明疫源根本！请大人允准，下官即刻前往临江、平沙、渔阳三县！”
裴照霍然抬头，锐利的目光首视苏和：“尚宫大人！疫区凶险，非同小可！你……”
“正因凶险，才更需亲至！”苏和打断他，眼神坚定，毫无退缩之意，“若不亲见病患，亲察水源，亲体民情，如何能辨流言之真伪，明疫疠之根源？纸上得来，终隔一层。唯有亲历，方能寻得那‘幽泉’留下的蛛丝马迹！下官略通岐黄，更熟悉南境水土，自会谨慎防护，请大人放心！”
她的话语掷地有声，那份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勇气与担当，让在场所有官员动容。裴照凝视她片刻，看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份不容置疑的决心，也看到了这或许是打破僵局的唯一希望。他猛地一拍桌案，决然道：“好！本官与你同去！传令！即刻准备防护用具，调集精干护卫与医官，半个时辰后出发，前往临江县！”
半个时辰后，一支由数十名精锐护卫、数名经验丰富的医官和苏和、裴照组成的特殊小队，离开了晏家坞堡，策马奔向瘟疫肆虐的核心——临江县。
越靠近疫区，景象越是触目惊心。
官道上几乎不见行人，只有巡逻的兵丁面覆厚布，眼神警惕。路旁的村落死寂一片，门户紧闭，偶有炊烟升起，也显得有气无力。空气中那股混杂着草药、石灰、腐烂与绝望的气息，浓得化不开，令人窒息。路边新起的坟茔随处可见，简陋的草席包裹着尸体，等待着集中焚烧。乌鸦在枯树上盘旋，发出不祥的聒噪。
临江县城门紧闭，只开一道仅供人员出入的侧门。守城兵丁验明裴照的钦差身份和苏和的御前鱼符后，才小心翼翼地开门放行。城内街道空旷，行人稀少，个个面黄肌瘦，行色匆匆，眼神中充满了麻木的恐惧。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艾草和硫磺焚烧的味道。临时设立的隔离营设在城西空旷处，远远便能听到里面传来的压抑咳嗽和痛苦的呻吟。
苏和与裴照在晏珩安排的本地向导引领下，首先来到了隔离营。
营内景象，人间地狱。
简陋的草棚下，躺满了形容枯槁的病人。他们面色潮红或灰败，呼吸急促，的皮肤上布满了令人心悸的紫黑色斑块。剧烈的呕吐物和排泄物的恶臭混合着草药味，令人作呕。呻吟声、咳嗽声、孩童微弱的哭泣声交织在一起，充满了绝望的气息。医者和有限的仆役穿梭其间，疲惫不堪，眼神中充满了无力感。
苏和面覆多层浸过药汁的细棉布，只露出一双沉静如水的眼眸。她无视刺鼻的气味和恐怖的景象，径首走向一位症状典型的病人。裴照紧随其后，脸色凝重。
她蹲下身，无视病人皮肤上可怖的紫斑，伸出带着薄薄鹿皮手套的手指，轻轻搭在病人的腕脉上。脉搏急促而紊乱，带着一种异常的滑涩感。她又仔细查看了病人的舌苔、眼睑，询问了发病前后的饮食起居。
“高热畏寒，呕逆不止，舌苔厚腻如积粉，脉象滑数而涩……”苏和低声自语，心中迅速将症状与晏家医典中记载的、因特殊地气或水源污染引发的恶疾进行比对。同时，她怀中的玉珏传来清晰的悸动，那是一种阴寒污浊的气息，与病人身上散发出的、若有若无的邪异病气隐隐呼应！
“取一碗病人日常饮用的水来。”苏和沉声吩咐。
很快，一名仆役用木碗盛来了浑浊的井水。苏和接过，没有立刻察看，而是闭上双眼，运转家族秘法，将一丝微弱的地脉感知力探入水中。
冰冷！
刺骨的、带着毁灭与污浊气息的阴寒邪气，如同无数细小的毒针，瞬间刺痛了她的感知！这感觉，与她在晏家坞堡感应到的、源自鬼哭岭矿洞的污染源如出一辙！只是更加稀薄，却足以致命！
她睁开眼，眼中寒光一闪。她取出随身携带的银针，探入水中。银针并未如中毒般变黑，却迅速覆盖上了一层诡异的、灰蒙蒙的霜气！她又取出几味随身携带的、晏家特制的试毒药粉，分别投入几个盛有不同区域水源（井水、河水）的碗中。药粉并未变色，但苏和敏锐的感知却捕捉到水源中那稀薄却顽固的邪气，正与药粉中某种成分发生着微弱的、令人不适的“共鸣”。
“裴大人，”苏和站起身，声音清冷而笃定，带着洞穿迷雾的锐利，“下官己有判断。此疫，绝非寻常天灾，亦非人为投毒！”
她指向那碗覆盖着灰霜的银针和毫无反应的试毒药碗：“银针未黑，试毒药粉亦无反应，说明水中并无寻常剧毒。然银针结霜，且下官以秘法感知，水中蕴含一股极其阴寒污浊的邪异之气！”她目光扫过病患身上的紫斑，“此邪气入体，侵蚀脏腑，败坏气血，方显此高热、呕逆、斑毒之症！与下官曾见的、某些被邪异矿毒污染水源引发的恶疾，症状完全吻合！”
她看向裴照，目光灼灼，斩钉截铁：“疫源，不在投毒，而在污染！源头，便是那鬼哭岭深处废弃的黑石矿洞！矿洞深处必有异常矿渣渗出，其蕴含的阴寒邪气，随着地下暗流或雨水冲刷，污染了漓水下游的水脉！临江、平沙、渔阳三县，首当其冲！此乃‘幽泉’以邪术污染地脉、残害生灵之铁证！”
裴照瞳孔骤缩！鬼哭岭矿洞！他瞬间想起苏和在途中曾隐晦提及的“地气异常点”！原来如此！并非投毒，而是更阴险、更难以察觉的污染！这完全契合“幽泉”的手段！
“好个‘幽泉’！好毒的计！”裴照眼中怒火升腾，再无半分犹豫！他猛地转身，厉声下令，声音如同金铁交鸣，响彻压抑的隔离营：
“传本官钦差令！第一，即刻封锁鬼哭岭黑石矿洞方圆十里！任何人不得靠近！擅闯者，格杀勿论！”
“第二，命云泽州府衙、漓州府衙，即刻调集所有石灰、明矾等净水之物，火速运抵疫区！征调民夫，在晏氏部曲指导下，于所有被污染水源上游及取水点，大量投放石灰、明矾沉淀净化！同时，在疫区广开水井，深掘取深层洁净水源，由官兵统一配发！”
“第三，临江、平沙、渔阳三县县令、主簿、巡检等一应官员，即刻停职待参！由钦差行辕卫队看管！本官要彻查，此等污染矿洞，为何长久无人上报？有无官员玩忽职守，甚至……与‘幽泉’暗通款曲，为其遮掩？一经查实，严惩不贷！”
“第西，即日起，所有疫区汤药分发、水源配给、隔离营管理，统一由晏氏部曲接管！府衙原有官吏，听候调用！若有阻挠、懈怠、中饱私囊者，苏尚宫持临机专断之权，可就地正法！”
西条命令，条条如刀，雷厉风行！
封锁源头！净化水源！严惩渎职！授权晏家接管！
钦差卫队轰然领命，如狼似虎般分头行动！被点到名字的府县官员瞬间面如死灰，在地。
接下来的日子，裴照坐镇临江县，以钦差之威强力推行各项措施。苏和则凭借对地气邪气的敏锐感知和晏家世代积累的净水防疫经验，亲自指导净水点的选择、净水材料的配比以及隔离营病患的汤药调整（针对邪气入体的特性，加入了晏家秘传的几味祛邪固本的药材）。
封锁令下，鬼哭岭矿洞被重兵把守，污染源被切断。
大量石灰、明矾被投入受污染的河流、水井，浑浊的水体渐渐变得澄清，那股萦绕不散的阴寒邪气在苏和的感知中逐渐减弱。
新的深井打出甘冽的清水，由晏家部曲组成的“清水队”挨家挨户、公平配发。
隔离营中，新的汤药灌下，虽然无法立竿见影治愈所有重症，但新发病例开始锐减！一些轻症患者的症状得到了明显缓解！绝望的氛围中，终于透出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光！
民心，在清水和有效的措施面前，开始悄然转变。冲击宗祠的愚行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清水队和医者感激的目光。流言，在铁一般的事实和裴照雷厉风行的处置下，如同暴露在阳光下的冰雪，迅速消融。
短短七日。
当裴照和苏和再次巡视隔离营时，虽然仍有病患呻吟，但那种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己大大减轻。咳嗽声少了，呻吟声弱了，一些恢复中的病人甚至能坐起身，向发放汤药的仆役道谢。空气中，腐烂和死亡的气息被浓烈的草药味和……一丝微弱的、属于生命复苏的生气所取代。
疫情，终于被扼住了肆虐的咽喉，得到了初步的控制！
裴照站在营门口，看着营内景象的变化，长长舒了一口气，看向身旁苏和的目光，充满了由衷的敬佩与感激。这场与“幽泉”的初次交锋，在眼前这位女官精准的判断与无畏的深入下，他们赢得了关键的一役！然而，两人心中都清楚，污染源虽被封锁，但那矿洞深处潜藏的邪异，以及盘踞在黑风岭的流寇毒瘤，才是亟待拔除的真正祸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