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里总带着股桂花香,甜丝丝的,混着晚风往人骨头缝里钻。
周青梧窝在竹椅里,手里攥着半块没吃完的桂花糕,靠在黎翼铭肩上晃悠。
头顶的月亮圆得像面铜镜,把俩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叠在一块儿,分不清谁是谁的。
“你说这月亮,是不是跟定北军的不一样?”她含糊不清地嘟囔,嘴里还嚼着糕,“那边的月亮看着冷飕飕的,照在沙子上白花花的,晃得人眼疼。”
黎翼铭伸手,帮她擦掉嘴角的糕渣:“边关风硬,月亮自然看着冷。京城暖和,连月亮都带着点软乎气。”
“可不是嘛。”周青梧把剩下的桂花糕塞进嘴里,咽下去才继续说,“以前在定北军,哪敢这么坐着?夜里要么轮岗放哨,要么抱着刀打个盹,梦里都是厮杀声。”
她顿了顿,侧头看他,“那时候刚嫁给你,总觉得你心思深,跟个闷葫芦似的,半天憋不出句话,还老爱算计来算计去,我瞅着就犯怵。”
黎翼铭低笑:“现在呢?还犯怵不?”
“不了。”周青梧摇摇头,往他肩上蹭了蹭,“现在才知道,你那不是算计,是护着我。李嵩那么阴的招,换我自己,早被他坑得连骨头渣都不剩了。”
她想起乱葬岗那晚,自己抡着鞭子抽人的时候,他早安排好了御史和人证,心里突然有点热,“你总是这样,啥都不说,却把啥都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说出来就没意思了。”黎翼铭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心有层薄茧,是常年握刀握鞭子磨出来的,糙得很,却带着股让人踏实的劲儿。
他用指尖轻轻划着那些茧子,“你不也一样?每次出事,第一个冲上去的都是你。库房抓贼是你,乱葬岗拦人是你,连街上听见谣言,抡着菜篮子就敢砸过去的也是你。”
“那不是怕你受委屈嘛。”周青梧的脸有点红,抽回手挠了挠鬓角,“你是我男人,我不护着你护着谁?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别人欺负你。”
这话糙得很,却像块暖炉,烘得黎翼铭心里发烫。
他转头,借着月光看她的脸,她的眉骨很高,眼窝有点深,是常年被边关风沙吹出来的硬朗相,可此刻眼里闪着光,软乎乎的,像只刚吃饱的猫。
“青梧,”他突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往后,不用总冲在前面。”
“那咋行?”周青梧瞪圆了眼,“你是文的,我是武的,分工不同!你动脑子,我动拳头,搭配着来才厉害!”
“我不是不让你动手。”黎翼铭失笑,“我是说,有我在,不用你事事都拼尽全力。你护着我的时候,也得留着点力气,让我护护你。”
周青梧愣住了,这话像颗小石子,扔进她心里,荡开一圈圈涟漪。
她活了二十多年,从没人跟她说过这话。
在定北军,她是最能打的女兵,啥都得自己扛;嫁给黎翼铭后,她总想着不能拖后腿,遇事第一个念头就是“我得上”。
可黎翼铭却说,让她留着点力气,让他护护她。
“那……那也得看情况。”她别过脸,假装看天上的星星,声音有点闷,“要是对方太弱,我就给你留着,让你练练手。”
黎翼铭被她逗笑了,伸手把她揽进怀里。
她的身子有点僵,很快又软下来,乖乖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心跳。
脚边的大虎二虎睡得正香,大虎把脑袋搁在二虎肚子上,呼噜打得震天响,偶尔还吧唧嘴,像是梦见了排骨。
月光洒在它们油光水滑的皮毛上,亮晶晶的,像撒了层碎银子。
“你说,张太傅要是再使坏,咱咋办?”周青梧突然问,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他的衣襟。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黎翼铭说得轻描淡写,“他要是敢动,咱就接着。不过下次,换我先上,你在后面给我掠阵。”
“掠阵可以,”周青梧抬头,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但要是你打不过,我可不管啥规矩,一鞭子就抽上去了啊。”
“好。”黎翼铭点头,捏了捏她的脸,“都听你的。”
俩人没再说话,就这么抱着,听着风吹桂花的沙沙声,还有狗崽子们的呼噜声。
月亮慢慢往西挪,把影子缩得短了些,又紧紧叠在一块儿。
周青梧打了个哈欠,眼皮越来越沉。
她往黎翼铭怀里缩了缩,像只找到窝的小兽,嘟囔道:“黎翼铭,往后你的后背,我来守。谁要是敢偷袭,我打断他的腿。”
黎翼铭低头,在她发顶亲了一下,声音轻得像月光:“好。我的后背给你,你的前面,我来挡。”
大虎翻了个身,爪子搭在二虎头上,俩狗睡得更沉了。
远处传来打更人的梆子声,“咚——咚——”,敲了两下,是二更天了。
月光洒在两人交握的手上,他的手指修长干净,她的手指带着薄茧,却握得很紧,像两个扣在一起的环,拆都拆不开。
花园里的桂花开得正盛,一朵一朵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衣襟上,带着甜甜的香。
好像连月亮都在笑,笑这对一个靠拳头、一个靠脑子的夫妻,怎么就把日子过成了这般模样——吵吵闹闹,却又谁也离不开谁;磕磕绊绊,却早把对方的后背,当成了自己最该守着的地方。
往后的风雨,管它是朝堂的暗流,还是市井的闲言,他们都接着。
反正,他护着她的软,她守着他的韧,再大的坎,俩人搭着伙,总能迈过去。
周青梧在黎翼铭怀里蹭了蹭,彻底睡熟了。
嘴角还带着笑,大概是梦见了明天的糖画,又或者,是梦见了往后那些,有人护着、有人陪着的,甜丝丝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