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布料迷宫和冰山的脚步声
D区面料库像个巨大的、被遗忘的布料坟场。灰尘在从高窗透下的惨淡光柱里飞舞。秦绯站在入口，看着眼前由货架、布山、拖曳的布头组成的混乱迷宫，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心脏。
时间不等人。她深吸一口满是灰尘的空气，冲了进去。第一步：找到面料卷上的原始标签。她扒开一堆厚重的羊毛呢，标签被压在最底下，模糊不清的编号像是天书。
“MD-047B？还是MG？”她眯着眼，手指沾满灰尘，指尖被粗糙的布料边缘刮得生疼。混乱像一张巨大的网，缠得她喘不过气。更糟的是，远处，那冰冷、沉稳、如同死神倒计时般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穿透了布料堆积的死寂。
秦绯站在D区面料库的入口，像站在一个巨大怪物的喉咙口。那股混杂着灰尘、陈旧织物、染料和防蛀药丸的浓烈气味，几乎凝成实质，沉甸甸地压在她的肺叶上。惨淡的几缕光线从高处的气窗斜射进来，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无穷无尽的尘埃颗粒。
眼前，是彻底的、令人窒息的混乱。
巨大的、顶天立地的金属货架如同沉默的钢铁巨兽，一排排延伸向昏暗的深处。货架上本该是整齐码放的卷宗位，此刻却像被粗暴蹂躏过。有的格子塞着两三个不同花色的卷，彼此挤压变形；有的格子空空如也，而本该属于它的面料卷却像被遗弃的婴儿，滚落在冰冷的灰色水泥地上，长长的布头拖曳着，沾满了厚厚的灰；更多的面料没有被卷起，像巨大的、色彩斑斓的史前生物蜕下的皮，随意地搭在货架横梁上，揉成一团塞在角落，或者干脆像垃圾一样堆叠在狭窄的过道中央，形成一座座摇摇欲坠的“布山”。
目之所及，一片狼藉。深红的丝绒纠缠着灰蓝的牛仔，厚重的羊毛呢压着轻薄的雪纺，昂贵的真丝和廉价的化纤混在一起，难分彼此。标签？大多数要么模糊不清，要么干脆不知所踪。这里不像仓库，更像一个被时间遗忘的、由布料构成的巨大坟场。
九个半小时！一万七千多卷！误差率为零！
陆沉舟那冰冷的声音像魔咒一样在耳边回响。
绝望像冰冷滑腻的藤蔓，瞬间缠紧了秦绯的心脏，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凌晨啃的那点面包似乎要涌上来。
放弃吗？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狠狠掐灭。不行！她不能就这么认输！周屿的科技贴片还在袖口上闪着微光呢！
“干！”秦绯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她猛地深吸了一口气，那混杂着灰尘和腐朽布料味道的空气呛得她剧烈咳嗽起来，眼泪都咳出来了。但这股呛人的气息，也像一剂强心针，暂时驱散了那灭顶的绝望。
时间就是命！她不能再站在这里发呆！
第一步，必须找到面料卷上的原始标签！这是唯一的线索！
她目光扫视，锁定离门口最近的一堆“布山”。那是好几卷厚重的、深灰色的羊毛呢料，胡乱地堆叠在一起，像一块巨大的、冰冷的岩石。
秦绯冲了过去。灰尘被她带起的风搅动，更加肆虐地飞舞起来。她顾不上了，伸出双手，抓住最上面一卷粗糙冰凉的羊毛呢边缘，用尽全身力气往外拽！
好沉！比她想象中沉得多！卷筒在她手里打滑，粗糙的羊毛纤维摩擦着掌心，带来火辣辣的刺痛感。她咬紧牙关，身体后倾，双脚死死蹬住地面，几乎是用上了拔河的力气。
“呃…啊！”她低吼一声，手臂的肌肉绷紧到极限。终于，那卷沉重的羊毛呢被她硬生生地从“山”体里拖拽了出来，滚落到地上，发出沉闷的撞击声，激起更大一片灰尘。
她顾不上喘息，立刻扑到那卷羊毛呢上，急切地寻找标签。标签通常缝在卷筒的两端。她转到一端，厚厚的灰尘下，隐约能看到一小块白色的东西。她赶紧用手去抹，灰尘簌簌落下。
抹开灰尘，露出下面一张边缘卷曲、颜色发黄的纸片。上面印着模糊不清的字迹。秦绯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凑近了，眯起眼睛，借着高窗透下的微弱光线，艰难地辨认：
“M…D…0…4…7B？还是…MG？”数字和字母的边缘都晕染开了，像被水泡过。那个“D”和“G”模糊得几乎分辨不清。“047”后面的“B”也像是“8”又像是“B”。
MD-047B？MG-0478？还是别的什么？
秦绯的心沉了下去。这算什么线索？天书吗？
她不死心，又用力擦了擦标签，灰尘更多了，字迹反而更模糊。指尖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不知道什么时候被粗糙的布料边缘刮破了一道小口子，正渗着血珠，混着黑灰，脏兮兮的。
混乱！巨大的混乱像一张无形而黏稠的网，从西面八方缠绕过来，勒住她的脖子，让她每一次呼吸都变得艰难。时间一分一秒无情地流逝，而她连一卷面料的准确身份都无法确认！
就在这时——
嗒。
嗒。
嗒。
一个冰冷、沉稳、带着绝对节奏感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清晰地穿透了布料堆积的死寂，如同精准的鼓点，一下下敲打在秦绯紧绷的神经上！
声音来自库房深处，正不紧不慢地朝着她这个方向靠近。
是陆沉舟！
他来了！他来检查了！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秦绯！她像被电流击中，猛地抬起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下意识地想躲，想把自己藏进旁边的布料堆里！但周围除了混乱的布料，没有任何遮挡！
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每一步都像踩在她的心尖上。那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和冰冷的压迫感，仿佛死神的倒计时。
完了！她才拖出来一卷！标签还是模糊的！整个库房还是一片灾难现场！陆沉舟会怎么看她？一个彻头彻尾的废物？然后冷酷地宣布“放弃”？
恐惧让她手脚冰凉，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她僵在原地，手里还死死攥着那卷沾满灰尘、标签模糊的羊毛呢，像抓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又像是抓着一个巨大的、证明她无能的罪证。
脚步声停住了。
就在离她不远的地方，隔着一排堆满混乱面料的货架。秦绯甚至能感觉到那无形的、冰冷的视线穿透了货架的缝隙，落在她身上，落在她手里那卷可怜的、标签模糊的羊毛呢上，落在她脚下那片依旧狼藉的地面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灰尘在光柱里无声地飞舞。布料腐朽的气味浓得化不开。秦绯能听到自己血液冲上头顶的轰鸣声。
几秒钟的死寂，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然后，那冰冷、毫无波澜的声音，如同冰锥，清晰地穿透货架传了过来，每一个字都砸得秦绯耳膜生疼：
“编号MD-047B，澳洲进口超细美丽诺羊毛，含绒量95%，克重780GSM。色号：深空灰。归档位置：B-12排，第7层，第3号位。”
秦绯猛地睁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又猛地低头看向自己手里那卷羊毛呢，再看向那模糊的标签——MD-047B？！他竟然…一眼就认出来了？隔着货架？隔着灰尘？还精准地说出了所有参数和位置？！
这…这怎么可能？！
没等她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陆沉舟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近乎残酷的意味：
“你还有八小时西十七分钟，秦绯实习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