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浪在沙丘间织就扭曲的棱镜,陈小满瘫坐在骆驼骨架的阴影里,豁口陶碗边缘硌得掌心发疼。"丁叔,您这破铜片子要是能指对方向,王瞎子的卦摊早该支到月亮上了。"她舀起半勺发烫的黄沙,汗珠顺着晒脱的颈皮滚落,在沙面砸出的小坑瞬间被风抹平。
丁大勇的机械义肢卡在生锈指南针的齿轮间,铜盘边缘的狼首浮雕在烈日下泛着血光。"这是初代驯狼师刻着星图的..."他话未说完,掌心突然陷进松软沙层,半截狼首石碑带着潮气翻出——碑面苔藓鲜绿得刺目,像是从记忆里柳芸娘的药圃首接抠下来的。
林月的惊呼惊飞了栖息在枯井的沙燕。丁平冲过去时,阿蒙正把脚丫拍进井水,荡开的涟漪里浮动着无数个自己的倒影:穿锦缎的、抱腐布偶的、啃食发光蝎子的,最底层那个突然咧嘴,金牙反光刺痛眼球——分明是镇长的笑容。
白狼丁皓的颈毛如钢针倒竖,冰蓝瞳孔里倒映着井底诡谲的叠影世界。丁平刚要抱起孩子,井水突然伸出半透明的手攥住他手腕,寒意顺着尺骨爬向后颈胎记,那团狼形印记骤然灼烫如烙铁。
陈小满凑过来的瞬间,陶碗里的倒影让她猛地噎住:自己穿着绣着狼毒花的嫁衣,藤蔓正从新郎官(那张镇长的脸)指缝里钻出,缠住她的脖颈。"敢情这井是阎王爷的婚介所?"她骂着甩了甩碗,水珠却在沙面画出诡异的双喜纹。
黑狼的怒吼震碎水面时,井沿己爬满疯长的狼毒花。淡紫色花瓣沾着井水,在丁青爪痕处绽出妖异的荧光。林月后退时撞翻药箱,柳芸娘临终前绣的襁褓滑出,布角渗出的黑血竟在沙面绘出与井中倒影相同的狼首纹。
篝火在绿洲中央燃起时,火星子撞上悬浮的荧光沙粒,炸开细碎的蓝金火花。陈小满用豁口匕首削着仙人掌,刀刃刮过表皮的刺座,发出指甲划黑板的声响:"你们说,那些倒影里的咱们..."她突然压低声音,刀尖指向打鼾的丁大勇,"会不会有个世界的丁叔能闭着嘴打一整天铁?"
"那你可能连半炷香都活不过。"丁平把烤热的石板垫在阿蒙脚心,孩子突然睁眼,金银双瞳旋转如银河,沙地上浮出荧光线条——正是井壁狼毒花的轮廓。白狼项圈的蜂鸣几乎与此同时响起,丁皓箭一般窜向胡杨林。
铜镜嵌在枯树皲裂的树皮间,镜面蒙着的铜锈被月光镀成银色。镜中映出的不是众人身影,而是座被藤蔓绞杀的镇子:另一个丁平浑身血污地站在尸堆中,背后的林月抱着个皮肤溃烂的婴儿——襁褓上绣着的,正是柳芸娘从未现世的双生狼纹。
"都是骗人的把戏!"陈小满的石块砸在镜面上,却听见童声从裂纹里渗出。镜中穿锦缎的阿蒙趴在镇长肩头,指尖绕着柳芸娘的翡翠项链:"哥哥为什么不要阿蒙呀?"现实中的孩子突然尖叫,指甲在铜镜上刮出刺耳鸣响,裂纹里渗出的血珠,竟与林月怀中襁褓的黑血同频颤动。
丁大勇的机械臂在齿轮爆鸣声中挥向镜面,碎铜片在半空聚成光涡。黑狼跃入时带起的沙暴里,丁平看见某个模糊的影子——那是穿着婚服的柳芸娘,正把翡翠项圈戴在另一个婴儿颈间。当丁青叼着半片襁褓落地时,布角那个血绣的"孽"字,分明是他十五岁刻在丁皓项圈上的笔锋。
后半夜的阿蒙像被抽走所有力气,滚烫的小身子在丁平怀里抽搐。少年凝视着孩子的瞳孔,看见无数个平行时空在金与银的漩涡里交叠:成年的自己将骨刃捅进黑狼心脏,白狼在月光下化作石像,而陈小满的坟头盛开着人面状的花,每片花瓣都在重复她说过的最后一句话。
"都是假的..."丁平把额头抵在阿蒙汗湿的眉心,襁褓里却传来沙哑的回应,像极了柳芸娘临终前的气音:"是真的哦。"孩子左眼骤然蒙上灰雾,右眼金瞳中星芒爆裂,篝火应声熄灭。绿洲的每片叶子都泛起荧光,在沙面投下巨大的双头狼影——一头项圈生刺,一头颈间挂着翡翠。
晨光刺破沙丘时,陈小满用鞋跟拨弄着篝火余烬,烤焦的蜥蜴尾巴突然弹出火星:"合着咱们连噩梦都分三六九等?小阿蒙看的是连环画,咱们只能闻烤蜥蜴味?"她把焦黑的肉条塞给白狼,丁皓嫌弃地扭头,项圈上的七叶莲纹路却闪过靛青色微光——与井中倒影里镇长指甲的颜色分毫不差。
丁平抱起熟睡的孩子走向骆驼,靴底突然硌到硬物。扒开沙层的瞬间,半面生锈的妆镜映入眼帘:镜框缠着的丝线,正是林月压在箱底的、本该在婚礼上用的喜红。当他与镜中倒影对视时,那个"丁平"突然眨了眨眼,颈侧缓缓浮现出与黑狼项圈倒刺相同的荆棘纹路,在朝阳下泛着的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