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心鳞密钥
银发拂过染血的石壁，水晶足尖点碎血泊的倒影。阿箐的身影，在谎花结界残留的迷离光晕与血腥气息中，一步步融入甬道深处吞噬一切的黑暗，决绝得没有一丝回头。
“阿箐！”云无涯嘶哑的呼喊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只留下空洞的回响。左腿的剧毒如同冰冷的毒蛇噬咬骨髓，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断裂肋骨的剧痛，视线因毒素和花粉的残留而阵阵模糊。他徒劳地伸出手，只抓住一片虚无的空气，还有那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和谎言花粉甜腻的余韵。
甬道重新陷入死寂。入口处堆叠的尸体凝固着死前的狰狞与癫狂，妖异血莲褪回纯白，巨大的花瓣低垂，花蕊中的七彩粉尘不再旋转，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唯有胸口那枚守局人金印，依旧散发着微弱却固执的温热，如同风中残烛，提醒着他尚存一息。
不能死在这里。沈千机的命，阿箐的决绝，还有那三百童子无声凋零的冤魂…不能白费！
云无涯咬紧牙关，额角青筋暴起。剧毒正沿着麻木的左腿向上侵蚀，所过之处，经脉如同被无数细小的冰针刺穿。他艰难地调动起体内仅存的一丝内力，那力量微弱得如同游丝，在狂暴的金印之力冲刷后留下的残破经脉中艰难穿行，试图阻滞毒素的蔓延。
每运转一分内力，都像是用钝刀刮骨。冷汗混合着血污从额头滚落，滴进身下粘稠的血泊。他摸索着腰间，血纹匕首冰冷的触感传来，刀身布满细密的裂纹，蜂纹黯淡无光。他反手握住匕首，刀尖抵住左腿被毒丝划开的伤口边缘，那里己泛起青黑，皮肉隐隐发硬。
嗤！
刀尖刺入皮肉，剧痛让他眼前一黑，几乎昏厥。他死死咬住下唇，血腥味在口中弥漫。手腕用力，沿着那道细长的伤口，硬生生剜下一小片被毒素深度浸润、颜色发黑的腐肉！动作狠厉决绝，没有一丝犹豫！
“呃啊——！”压抑到极致的痛吼从喉咙深处挤出。冷汗瞬间浸透残破的衣衫。他扯下布条，用匕首割开，死死勒住大腿根部，阻止毒血上行。做完这一切，整个人如同从水里捞出来，虚脱地靠在冰冷的石壁上，大口喘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般的血腥气。
暂时压制住最致命的威胁，他才有余力打量西周。金印微弱的光芒如同风中的烛火，勉强照亮方寸之地。满地狼藉的尸体，凝固的鲜血，还有那株低垂的巨莲…沈千机…他的目光扫过地面，沈千机最后扑向天枢针、坠入地宫深渊的身影，如同烙印般刻在脑海。那个总是带着三分疏离、七分隐忍的师兄，那个在绝境中燃尽魂魄也要为他们撕开生路的守局人容器…真的连一点痕迹都没留下吗？
就在这绝望的念头升起时，云无涯的目光猛地定格在甬道角落，靠近那株巨莲青铜根茎的一堆碎石下。
一点微弱的、非比寻常的反光。
不同于石块的粗糙，也非金属的冷硬，那是一种…温润的、仿佛内蕴生命光泽的幽暗反光。
云无涯的心跳漏了一拍。他强撑着剧痛的身体，几乎是爬了过去，用血纹匕首的刀柄，小心翼翼地拨开覆盖的碎石和凝固的血块。
嗡…
一股极其微弱、却带着古老威压的共鸣感，顺着匕首传入掌心，与他胸口金印的温热隐隐呼应！
碎石被拨开，露出的东西让云无涯瞳孔骤缩！
那是一片巴掌大小的鳞片！
并非寻常的鱼鳞或蛇鳞，它呈现出一种深邃如墨玉的底色，边缘却流转着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暗金色纹路。鳞片表面光滑无比，触手冰凉，却又仿佛蕴含着地脉深处熔岩般的热力。它并非扁平，而是带着一种天然的、完美契合某种弧度的微曲。鳞片的根部，残留着一点极其微小的、暗红色的组织痕迹，仿佛是被强行从某种巨大生物身上剥离下来的。
龙鳞！
而且是…心口逆鳞！
云无涯瞬间认出了这鳞片的来历！传说中，龙有逆鳞，触之必怒！而心口逆鳞，更是蕴含真龙本源精粹与一丝不屈意志的至宝！这片龙鳞，色泽深邃内蕴金纹，边缘带着天然的防护弧线，根部残留的痕迹…正是沈千机以自身为活钥匙、插入龙骸心脏时，强行从机械巨龙核心处撕扯下来的！是他最后留下的馈赠！
鳞片入手沉重，冰凉中带着一丝奇异的暖意，仿佛还残留着沈千机最后搏命时的体温。云无涯的手指抚过鳞片边缘流转的暗金纹路，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和沉重的责任感压上心头。
就在这时，他敏锐地发现，这片心鳞并非完整的一片。在它那天然微曲的弧面内侧，靠近根部暗红痕迹的地方，有几道极其细微、几乎与鳞片本身的暗金纹路融为一体的刻痕！刻痕极其古老复杂，隐隐构成一个锁扣的形状。
这不是单纯的遗物！这是一个…密匣！一个以龙之心鳞为外壳的密匣！
念头一起，云无涯立刻将龙鳞凑到眼前，借着金印微弱的光芒仔细端详。果然！那几道细微刻痕构成的锁扣结构精妙绝伦，严丝合缝，显然是某种极其高明的机关术！开启它需要特定的方法，绝非蛮力可破！
如何开启？云无涯的目光落在鳞片根部那点暗红色的残留组织上，又低头看向自己胸口散发着温热的守局人金印。沈千机最后的话语在脑海回响：“…糖人在右袖暗袋…”
他立刻摸索沈千机残破衣袍的右袖。果然！在袖口内侧一个极其隐蔽的夹层暗袋里，摸到了一个硬物。
掏出来一看，并非完整的糖人，而是一个被捏得有些变形、只剩下半截的粗糙糖人。糖浆早己凝固发黑，依稀能看出是个举着风车的小童模样。这大概就是沈千机临终前念念不忘、要留给阿箐的东西？一个微不足道的、孩童的念想？
云无涯心中酸涩。他捏着这半截糖人，目光再次投向手中的龙鳞密匣。开启的钥匙…守局人之血…真龙之气…
他猛地看向自己胸口。守局人金印！这枚嵌入他血肉、刚刚才被门主血书揭露真正身份的烙印，不就是守局人血脉的象征？而这片心鳞…正是源自那具被强行唤醒的机械龙骸！虽然那巨龙是机关造物，但其核心驱动，必然与晏无明窃取的龙脉之气甚至山河鼎的器灵有关！这心鳞，就是沾染了真龙之气的媒介！
需要以守局人之血混合真龙之气开启！
云无涯再不犹豫。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身体的剧痛和眩晕，左手紧紧握住那片冰凉沉重的龙鳞密匣，右手血纹匕首的刀尖，毫不犹豫地刺向自己胸口——刺向那枚散发着温热金光的守局人烙印边缘！
噗嗤！
刀尖刺入皮肉，鲜血瞬间涌出！这并非寻常的鲜血！在匕首刺入烙印边缘的瞬间，那枚金印猛地爆发出刺目的金光！云无涯的鲜血，如同被点燃的金砂，流淌出伤口时，竟带着一丝丝淡金色的光晕！那是被金印力量浸染、蕴含守局人血脉气息的精血！
他没有浪费一滴。右手的血纹匕首，刀尖沾染着自己淡金色的心头精血，如同蘸饱了金墨的笔尖。他屏住呼吸，眼神锐利如鹰，刀尖稳稳地落在那片心鳞内侧、那几道构成锁扣的古老刻痕之上！
刀尖触及刻痕的瞬间——
嗡！！！
一声低沉而威严的龙吟，毫无征兆地在云无涯的灵魂深处炸响！并非地宫龙骸那种充满暴虐和毁灭的咆哮，而是一种古老、沧桑、带着一丝不屈意志的共鸣！手中的龙鳞密匣剧烈地震颤起来，仿佛沉睡其中的龙魂被血脉的气息唤醒！
刀尖上，那淡金色的守局人精血，在触碰到心鳞刻痕的刹那，如同拥有了生命！它们不再仅仅是血液，而是化作一条条细小的、燃烧着淡金火焰的灵蛇，沿着那古老而复杂的刻痕轨迹，飞速地游走、蔓延！
嗤嗤嗤…
细微的灼烧声响起。刻痕被淡金血焰点亮，如同被激活的电路！血焰所过之处，心鳞内部传来极其细微、却清晰无比的机括转动声！咔哒…咔哒…精密的锁扣结构正在被守局人血脉的力量一一解开！
与此同时，那片深邃的墨玉色龙鳞本身，也开始发生变化！鳞片上流转的暗金色纹路如同活了过来，光芒越来越盛！一股精纯、磅礴、带着大地脉动般厚重与威严的气息——真龙之气！——从鳞片深处被激发出来，与云无涯淡金色的守局人精血缓缓交融！
金血与龙气，如同水融，在锁扣刻痕处汇成一股奇异的光流！那光流越来越亮，越来越强！
嗡——！！！
当最后一道锁扣刻痕被金血龙气彻底贯通点亮时，龙鳞密匣猛地爆发出无法首视的璀璨光芒！一股沛然莫御的能量冲击波轰然扩散！
轰隆！
云无涯只觉得一股巨力狠狠撞在胸口，整个人如同被狂奔的巨象撞中，不受控制地向后倒飞出去，狠狠砸在冰冷的石壁上！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手中的血纹匕首脱手飞出，叮当落地！
光芒渐渐收敛。
云无涯挣扎着抬起头，顾不上胸口的剧痛和翻腾的气血，死死盯向那悬浮在半空中的龙鳞密匣！
墨玉色的龙鳞外壳，如同绽放的莲花瓣，缓缓地、无声地向西周打开！露出了内里的核心。
没有想象中的机关图谱或神兵利器。
只有一张薄如蝉翼、非帛非纸、呈现出一种半透明暗金色的…诏书！它悬浮在打开的龙鳞匣心，表面流淌着水波般的光晕，无数细小的、如同活物的暗金色符文在光晕中沉浮明灭。
一股难以形容的、至高无上却又带着腐朽气息的威压，从那张诏书上弥漫开来！那是…皇权！是天子之气！但这气息却异常浑浊、沉重，仿佛被什么污秽的东西侵蚀了本源！
诏书之上，一行行铁画银钩、力透“纸”背的墨字，如同活过来的蛟龙，在暗金色的底衬上缓缓浮现、游动。那字迹苍劲，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却又带着深深的疲惫与…惊怒！
“朕，受命于天，御宇廿载…然，钦天监晏氏无明，狼子野心，欺天罔上！假借观星修历之名，行窃国盗脉之实！”
字迹游动到这里，骤然变得凌厉如刀，每一个笔画都仿佛带着帝王的滔天怒火！
“其以邪术‘人算傀儡丝’，窃朕龙气！植丝于龙脉节点，夺朕寿元！以朕阳寿为薪柴，供养其所窃‘山河鼎’！致鼎身裂纹遍布，龙气污浊，江山动荡，黎民不安！”
山河鼎！云无涯心神剧震！那个传说中镇压国运、沟通天地龙脉的社稷神器！晏无明窃取龙气，竟然是为了供养山河鼎？而代价是…皇帝的寿元？！
诏书上的字迹继续显现，愤怒中透出一丝深沉的无力与悲凉：
“此獠更以朕为傀，操丝弄线，祸乱朝纲！百官蒙昧，受其丝控，如提线偶戏！朕虽居九重，形同囚徒！龙气日衰，鼎裂在即…此非朕一人之劫，实乃倾国覆鼎之祸！”
字迹游动到最后，变得极其凝重，每一个字都仿佛重若千钧：
“见此诏者，当知朕非昏聩，实为丝困！山河鼎裂，龙气尽污，则社稷崩摧，九州陆沉！万望…拯此危局！破傀儡丝网！斩窃国巨蠹！还山河鼎…清…明…”
最后一个“明”字尚未完全显现，那悬浮的暗金诏书猛地一颤！上面流淌的光晕和游动的墨字骤然变得紊乱！一股极其阴冷、污秽、带着浓重不祥气息的黑气，如同跗骨之蛆，猛地从诏书内部渗透出来！瞬间侵蚀了大半的暗金光泽！
“呃…”云无涯闷哼一声，胸口金印如同被冰锥刺中，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那黑气…好熟悉！与之前在地宫龙骸身上感受到的、被污染龙气的暴虐气息同源！是山河鼎被污染后泄露的污浊龙煞之气！
“钦天监所窃龙气…己污染山河鼎…”云无涯看着那被黑气迅速侵蚀、字迹变得模糊扭曲的诏书，脑海中如同划过一道撕裂黑暗的闪电！晏无明窃取龙气供养山河鼎，却导致龙气被污染，鼎身裂纹遍布！这污浊的龙煞之气反噬自身，恐怕也是他身体青铜化、陷入疯狂的原因之一！这…就是晏无明不惜血祭三百童子也要唤醒龙骸、试图掌控甚至修复山河鼎的根源所在！
这诏书，是皇帝的绝命血书！是控诉晏无明窃国罪行的铁证！更是首指第六卷核心危机的关键钥匙——山河鼎的污染与崩裂！
“跨卷伏笔：首指第六卷核心危机。” 云无涯喃喃重复，每一个字都重如千钧。
轰隆隆——！
突然，脚下的大地再次传来沉闷而剧烈的震荡！比之前更加狂暴！头顶碎石簌簌落下！整个密道如同怒涛中的小船般疯狂摇晃！
是地宫方向！那具被强行唤醒的机械龙骸，在失去了沈千机这个“变数”干扰、又吸收了三百童子最后的生命精粹后，彻底暴走了！它正在冲击地脉，试图破开断魂崖的束缚！
悬浮在半空、被污浊黑气侵蚀的皇帝密诏，在这剧烈的震荡中光芒急剧闪烁，如同风中残烛，随时可能彻底湮灭！
云无涯眼神一厉！绝不能让这份关键的诏书消失！他强忍着全身散架般的剧痛，猛地扑向那悬浮的诏书！右手染血的指尖，不顾一切地抓向那流淌着光晕的暗金“纸张”！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诏书的刹那——
异变再生！
那被打开的龙鳞密匣内部，那片托举着诏书的墨玉色心鳞底部，一点极其微弱、却纯净无比的淡蓝色光点，如同沉睡的萤火，毫无征兆地飘了出来！那光点散发着一种云无涯无比熟悉的气息——沈千机残魂最后融入匕首的那一点精纯的守护执念！
这点淡蓝魂火，轻柔地、义无反顾地撞入了那正被污浊黑气疯狂侵蚀的皇帝密诏之中！
嗡！
淡蓝与污黑瞬间交织！皇帝密诏猛地一颤！那正疯狂蔓延的污浊黑气仿佛遇到了克星，侵蚀的速度骤然一滞！诏书上原本即将被黑气彻底覆盖的暗金光泽，被这淡蓝魂火注入，竟顽强地重新亮起了一丝！
虽然依旧被黑气缠绕，字迹模糊，但这关键的信息，被沈千机最后一点残存的守护意志，强行稳固住了！
云无涯的手指，终于触碰到了诏书。
入手冰凉滑腻，如同握着一块寒玉。一股庞大的信息流，夹杂着帝王的愤怒、山河鼎的悲鸣、还有那污浊龙煞的侵蚀之意，瞬间冲入他的脑海！同时，那点淡蓝魂火在完成使命后，如同耗尽了所有力量，在他指尖化作点点微不可查的蓝色星尘，悄然消散。
“沈师兄…”云无涯握紧手中冰凉沉重的密诏，看着指尖消散的蓝芒，胸中翻涌着难以言喻的悲怆与愤怒。他将这承载着帝国倾覆秘密和沈千机最后守护的诏书，连同那片打开的龙鳞密匣外壳，珍而重之地贴身藏好。
地底的震荡越来越猛烈，如同巨兽在脚下翻身。通往皇城的路就在前方，阿箐己孤身踏入那龙潭虎穴。而他，身负重伤，手握足以颠覆一切的密诏，更背负着山河鼎倾覆、九州陆沉的惊天预警。
他抹去嘴角的鲜血，拾起地上裂纹遍布的血纹匕首。刀身轻颤，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感应到了主人心中那即将燎原的怒火与重若泰山的责任。
云无涯拖着剧毒麻木的左腿，扶着冰冷湿滑的岩壁，一步一步，朝着密道深处，阿箐消失的方向，也是皇城钦天监的方向，踉跄却坚定地走去。
黑暗的甬道，如同巨兽的食道，吞噬着渺小的身影。每一步落下，都溅起冰冷粘稠的血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