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露未晞,陈秀兰蹲在代工厂阁楼的樟木箱前。泛黄的蚕种纸在晨光中泛着珍珠光泽,纸面凹凸的蚕卵痕迹让她想起卫生院档案室的旧病历——这些抗战时期用来传递情报的密写蚕纸,是昨夜从老秦头家地窖翻出来的。
"你摸摸这个。"她把蚕纸递给周卫东,指腹划过纸面细微的蜡质层,"当年地下党用米汤在蚕纸上写字,火烤显影。"柴油机的震动从楼下传来,周卫东突然将蚕纸按在渗油的滤布上,蚕丝经纬间立刻绽开蛛网状的蓝纹。
铁蛋叼着蜡笔从楼梯口探出头。孩子总爱在包装纸上涂鸦,此刻他正用红蓝蜡笔在蚕纸上画拖拉机。陈秀兰刚要制止,却见蜡迹渗入蚕丝纤维的瞬间,纸背浮现出暗红色经纬线——那是民国时期江南丝厂的质检编号。
"蜡里的硬脂酸和蚕丝蛋白反应了!"陈秀兰抓起显微镜。周卫东己经扯过半张蚕纸泡进棉油,浸泡后的纸张在阳光下显出更复杂的暗纹:左上是"裕丰丝厂1938"的凸版印记,右下竟是用棉酚溶液写的《冷榨工艺十二诀》。
铁蛋趁父母不注意,把整盒蜡笔泡进冷却的棉油里。等赵满囤发现时,五彩蜡块正在油液中溶解成斑斓的虹膜。王寡妇举着滴蜡的漏斗惊呼:"小祖宗!这是要给棉油上色啊?"
三天后的供销社仓库,周卫东调试着新组装的包装机。陈秀兰将浸蜡蚕纸裁成方笺,每张都印着铁蛋的蜡笔画:歪扭的拖拉机、长了翅膀的榨油机、会喷火的孙援朝。当第一瓶棉油裹上蚕纸时,王寡妇忽然指着标签惊叫:"字!字在变色!"
晨光中的"特级棉油"西个红字,到正午竟褪成鹅黄。陈秀兰用镊子夹起蚕纸对着电灯细看,蜡层下的蚕丝纤维正随着氧化反应缓慢扭曲:"蜡笔里的二氧化钛在紫外线作用下催化了纤维素分解,颜色变化周期正好对应保质期!"
孙援朝就是这时混进货场的。他摸着新到的德国油墨,偷瞄包装机旁那桶彩色蜡液。当夜,代工厂后墙的狗洞钻进三个黑影,月光照着他们拓印蚕纸纹路的手——却不知铁蛋白天玩耍时,把夜光粉笔灰撒满了工作台。
凌晨的县印刷厂里,孙援朝举着仿制标签狂笑。突然,屋顶漏下的月光让假标签泛起幽幽绿光——夜光粉在蚕丝孔隙中形成荧光水印。巡逻队的手电筒光束扫过时,满屋假货亮起二十八村妇女的集体签名,宛如星空铺满车间。
次日展销会上,供销社主任举着真伪标签讲解:"真的遇光渐变,假的一照就现原形。"华侨客商抢过紫外线灯,铁蛋画的拖拉机在灯下变成举钢枪的民兵剪影——那是孩子用夜光蜡笔叠加的暗层。
暴雨突至时,陈秀兰在仓库清点退货的假棉油。周卫东突然按住她的手:"等等!"被雨淋湿的假标签正在褪色,显露出孙援朝模仿铁蛋笔迹写的恐吓信。铁蛋蹲在油桶边,用蜡笔把每个"杀"字都改成笑脸小猪。
暮色中,老秦头用真蚕纸卷着烟丝:"当年情报员用豆浆写字,鬼子用碘酒显影。"他吐出的烟圈飘过包装机,在最后一瓶棉油标签上投下光斑。铁蛋追着光斑蹦跳,蜡笔从兜里漏出,在蚕纸堆上画出道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