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从二楼窗口喷涌而出时,江澈正在隔街的便利店挑选蜂蜜柚子茶。货架突然震颤起来,玻璃门外传来尖利的哨声,他抬头看到女儿学校方向腾起橙红色烟雾,消防车顶灯在浓雾里忽明忽暗地旋转。
"只是演习。"收银员擦着咖啡机提醒,但江澈己经撞翻了门口的促销堆头。十七年前林晚倒下的那个黄昏,医院走廊也飘着类似的消毒水白雾,此刻他踩着满地滚落的柑橘,听见胸腔里传来当年监护仪的长鸣。
穿过警戒线时防火卷帘正在降落,保安拽住他胳膊的力度与当年护士按住他的力道惊人相似。"我女儿在礼堂!"江澈指着被烟雾吞没的罗马柱穹顶,某种冰凉的首觉顺着脊柱攀爬——这座始建于2009年的建筑,正是林晚大学时期参与设计的作品。
菠萝味的彩色烟幕弹在走廊炸开,江澈用湿纸巾捂住口鼻的姿势,恍如年少时帮感冒的林晚系围巾。能见度不足半米的橙雾中,逃生指示灯突然全部熄灭,他听见保温杯叩击大理石的清脆声响,像极了过去二十年里,林晚总在课间搁在他课桌右上角的那只红色暖瓶。
"让让!"十七岁的林晚捧着热水瓶从浓烟深处逆行而来,蓝白校服翻飞的衣角惊起一串橙黄烟絮。江澈僵在原地,看着少女时代的妻子与记忆中的每个清晨重叠:乱翘的马尾辫,被蒸汽熏红的脸颊,保温杯外层凝结的细小水珠正沿着她虎口的淡青色血管滑落。
"小心!"江澈伸手去拽那个即将撞上消防栓的身影,保温瓶却在相触的瞬间化作虚影。铝制瓶身穿过他的掌心砸向地面,电子屏在剧烈震荡中亮起,78℃的红色数字穿透烟雾,照亮瓶身用油性笔涂改的生产日期——2024年4月7日,正是林晚确诊白血病的日期。
蜂鸣器突然恢复工作,安全出口的绿光重新流淌。江澈跪坐在仍在滚动的保温瓶前,看着液晶屏温度从78℃跳回25℃。防烟面具压住的呜咽声里,他摸索到瓶盖内侧的螺纹,那里本该有林晚用小刀刻的"C&L",此刻却变成了女儿江小满的学号。
"爸爸!"扎着同款马尾的少女扑进他怀里,防火披肩散发出的焦糊味里混着荔枝汽水的甜香。江澈把脸埋进女儿汗湿的衣领,听见礼堂方向传来消防水枪的轰鸣。那些在林晚葬礼上被暴雨冲散的菊花,此刻正以水雾形态悬停在半空,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刚才有个姐姐递给我这个。"江小满从书包掏出保温杯,78℃的显示屏粘着枚银杏书签。江澈拧开瓶盖时,二十年前林晚偷偷塞进他课桌的情书正在沸水里舒展,钢笔字迹在高温中重新显影:"如果某天你看见捧着暖瓶的我,请对那个不敢说爱的笨蛋说声谢谢。"
消防员破拆障碍物的电锯声震落墙灰,江澈握紧女儿的手穿过正在消散的烟雾。礼堂穹顶的圣母像眼角挂着水珠,他回头望见林晚的幻影仍在浓烟中穿梭,将一个个保温瓶塞给惊慌的学生们,每只瓶身的温度都恒定在78℃——人体血液恰好开始凝结的温度。
夕阳穿过云层时,演习结束的广播惊飞一群白鸽。江澈注视着最后一丝橙烟被暮色吞没,风里传来保温瓶坠地的空响,像极了他和林晚初遇那天,实验楼走廊回荡的玻璃仪器破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