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落海的暮色浸在血雾里,苏瓷赤足踩过礁石间的贝壳残片。青鳞盘踞在渔屋残檐上,龙尾垂落的冰晶将晒场染成碎银,幼蛟琥珀色的竖瞳追着浪尖跃起的银鱼——这是恶战后的第七日,归墟深处蛰伏的阴影暂时退去,渔村竟透出几分劫后余生的安宁。
"阿瓷姑娘,新晒的虾酱。"跛脚阿婆颤巍巍递来陶罐,龟裂的指节沾着海盐。苏瓷接过时嗅到熟悉的龙涎香,罐底暗藏的青铜莲瓣正与她腕间旧疤共鸣。三日前那场焚天之战,老人脊背嵌着的炼傀砂己被青鳞逆鳞净化,只是每逢朔月,眼白仍会泛起傀儡咒的青痕。
青鳞忽然昂首低吟。龙爪拨弄的渔网簌簌作响,网眼间残留的蚀骨钉碎屑随海风凝成卦象——坎位隐现青铜殿影,离宫浮着未散的劫气。苏瓷蹲身将碎钉埋入沙地,指尖抚过容澈断剑的裂痕,剑穗褪色的往生结忽的散开,金线里抖落半块桂花糖。
"师兄最厌甜食,偏要偷师尊的灵药来换。"她对着暮色呢喃。潮声裹着旧日笑语漫上心头:十西岁生辰夜,容澈翻过药庐高墙,发间沾着鬼面蓟的紫絮,掌心躺着油纸包裹的糖块,说是山下货郎新到的稀罕物。那夜慕尧在归墟闭关,潋月提着蛇头杖追出三里,最后却是将疗伤药塞进少年淌血的后襟。
归墟方向忽起雷鸣。青鳞逆鳞迸发青光,映出海底异象——十二尊青铜巨像自深渊升起,每尊额间都嵌着与苏瓷同源的莲纹。浪涛中浮出三百冰棺,棺盖命纹交织成阵,将最后那具空棺推向渔村。
灶膛里的鲛油灯炸开灯花,苏瓷就着火光修补青鳞褪下的旧鳞。幼蛟盘在梁上打盹,断角处新生的莲纹随呼吸明灭,将墙面的渔网投影幻化成《青莲剑诀》的残章。窗外晾晒的咸鱼干在夜风中摇晃,鱼鳃处突然渗出青铜液——这是三日前初代黑莲败退时,傀儡咒残存的印记。
"莫动。"她弹指将龙鳞粉撒向暗处,咸鱼干应声炸裂,迸出的却不是腐肉,而是裹着灵光的记忆残片——慕尧跪在暴雨中剜心,血珠坠地凝成她襁褓上的护体莲纹;容澈在刑堂受七十二道噬魂鞭,只为将半缕生魂藏入她灵台;就连总在危难时现身的潋月,枯瘦胸膛里跳动的竟是慕尧当年被夺的半颗道心!
青鳞忽然暴起撞破窗棂。龙吟震碎海天交界处的迷雾,露出悬浮的青铜殿群——飞檐垂落的锁魂链缠着渔娘阿蘅的魂魄,廊柱流淌的符文正是苏瓷灵台被封印的命格图。十二尊巨像同时睁眼,居中那尊掌心托着的冰棺里,沉睡的少女与她生得一般无二,只是额间莲纹多出第十二瓣。
"师妹可知,为何你灵台能承三百世业障?"
容澈的残魂自断剑中显形,虚影比昨日又淡三分。他指尖抚过苏瓷腕间旧疤,剑气挑开青铜殿的幻象:慕尧的残躯被锁在殿心祭坛,三百青莲卫的枯骨正将自身精血注入阵眼。每具骸骨心口都插着蚀骨钉,钉尾刻着"苏"字——正是她当年被抽走的命魂所化!
青鳞逆鳞离体凝成剑雨。苏瓷踏浪疾行,足尖点过的海面绽出万顷火莲。青铜殿门开启的刹那,十二尊巨像突然结阵,颂咒声竟与村民哄婴孩的谣曲同调:"碧落潮生处,青莲烬里开,阿娘补渔网,阿爹唤船来......"
"好个师徒情深。"初代黑莲自殿顶现身,裙摆翻涌间露出可怖真相——她半身己与青铜殿同化,经脉里流淌的正是慕尧被炼化的道心精血。苏瓷心口莲纹突然暴长,业火顺着血脉烧向灵台,却在触及某个封印时骤现异象:七岁前的记忆如潮涌来,慕尧抱着女婴跪在归墟,将自身命魂劈作两半,一半镇海眼,一半化青鳞。
渔村突然地动山摇。潋月撕开胸膛,半枚虎符裹着烛龙瞳嵌入阵眼。盲眼药师最后望向晒场——那里晾着的粗布衣还留着容澈教剑时划破的口子,补丁针脚歪斜如初学女红的稚童。
"道尊以命换的生机,老奴终是守住了..."
枯朽身躯在青光中消散,化作桃木杖坠入苏瓷掌心。杖身浮现的《碧落潮生诀》,正是慕尧蘸着心头血,在她每个转世灵台写下的残章。
青铜殿在业火中崩塌。苏瓷抱着青鳞残躯跌坐浪尖,看第十二尊冰棺自海底升起。棺中少女额间莲纹尚未圆满,腕间却系着熟悉的往生结——金线缠缚的方式,与当年容澈为她束发时如出一辙。
潮退时分,最后一缕炊烟融入暮色。苏瓷在焦土中拾起半块喜饼,碎屑拼出慕尧未写完的婚书:"天地为鉴,碧落为..."残页被海风卷向归墟深处,那里正浮出新的青铜门扉,门缝中隐约传来婴孩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