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长们的思考能力,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更加强大。
耗费三天,徐行之将自己的脑子用空了。
首长们看他每天挠头的样子,让他先好好休息一下,正好他们也要整合一下信息,做好全方面的计划。
凌晨一点左右。
菊香书房里浮动着淡淡的茶香,首长夹着烟卷的手指在地图上移动,烟灰落在标注着长江三峡的墨迹旁。
“胡公啊,你看这个画圈的位置。”
他的湖南口音在静夜里清外清晰,“小同志当时提到的那个泥沙,眼睛却盯着三峡,怕是以后这里要起个大动静咯。”
胡公将他的烟灰缸给拿了过去,防止落下来的烟灰烫穿地图。
“上个月,陈云同志就算过账,光是朝鲜每天消耗六百吨物资,鞍钢重建欠着苏联两万吨苹果的债,西南剿匪部队这个月又打坏三百条枪。”
川外的海棠树沙沙作响,首长用铅笔在成都平原上也画了个圈。
“成渝铁路还剩下最后三十公里的铁轨,苏联的专家说要用钨矿来换,我看就让娃娃们去缙云山捡点鹅卵石嘛,铺路基照样顶用。”
话音刚落,门外的秘书敲门送来了一份新的电报。
胡公扫过电文后,眉头微蹙,说:“上海那边的消息,说是永安纱厂的女工为了抗美援朝卷的嫁妆钱,被奸商倒腾成西药走私香港了。”
他看了眼底下的争论,继续道:“老陈说建议枪毙三个首恶,但是民主人士却有不同的意见。”
“要杀!”
首长拍了下桌子,震的茶缸叮当作响。
他拿起钢笔,在电报背面疾书,“不破不立!”
将命令传达出去以后,胡公又说道:“下午林肯部送来报告,说是小兴安岭的落叶松林,退化了三公里,看来那个栽十补一的法子,就算是再费钱,也要落实下去了。”
窗外传来卫兵换岗的脚步声,首长说道:“到处都要用钱呢,”
夜风掀起窗帘,胡公起身关窗时,瞥见警卫员正在院里就着雪水啃窝头。
他转身说:“政务院食堂昨天开始用米汤蒸饭,说是这样能涨三成饭量,但西南土改工作组反映,有些农民把种粮当口粮吃了。”
首长夹烟的手顿了顿,“告诉子恢同志,合作社试点那里,每人每天多配二两红薯,就说这是我这个首长欠他们的。”
“好,还有件事,王华云同志建议在潼关造一个拦沙坝,和徐行之同志前两天提起来的那个事情不谋而合。”
胡公说完后,继续说道:“但是工程局算下来,要六万民工干两年,咱们荆江分洪工地那边,还有十二万民工打着火把夜战呢。”
“现在顾不上哟。”
首长手中的笔尖,戳了一下地图上的朝鲜半岛。
“昨天老彭来电,上甘岭的石头都被炸成粉了,三十八军的娃娃们盯着汽油弹修工事,比我们更需要麻袋和铁锨。”
他说完以后,转身从书柜的顶层取出个布包,不舍的在上面来回摸了好几遍,然后递给胡公。
“这是案英缴获的美军工兵铲,把这个给杨德志捎去,就说中央机关一天只喝两顿稀饭,也要让他们守住三八线。”
胡公和首长相处多年,知道首长己经决定的事情,没法再劝。
他看着这个两鬓斑白的同行者,背对着他站在世界地图前,手中的烟头己经要烧到他的手了,还不自知。
胡公上前抽走首长指间将熄的烟蒂,在青瓷烟灰缸里捻灭时,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展颜道:
“首长可还记得延安那个小牧童?就是杨家岭天天追着你,要学写字的小石头。”
说完,他转身从文件堆里抽出封皱巴巴的信,信纸背面还粘着几粒麦麸。
“农业部转来的,这孩子如今在玉门当钻探队长,前日里用铁砂混着戈壁红柳枝,硬是补好了苏联钻机的裂口。”
首长听到后,眼角的纹路舒展开来。
“要得!当年他说要当钻透地球的人,如今倒是把苏联的机器都降服了。”
说着他将信仔细的看了一遍,然后从笔筒抽出支秃头铅笔,在信封背面画了个油井架。
“给他回信时捎上这个,就说等他钻出黑金子,我请他去吃长沙火宫殿的臭豆腐!”
这时,己经是凌晨两点多了。
见首长的情绪稍微好一些了,胡公像是又想起什么。
继续说道:“对了,清华园那些娃娃给你起了个新绰号。”
见首长挑眉,他忍笑道:“说你是夜猫子校长!建筑系梁教授抱怨,说你半夜批改的校园扩建方案,比他画的图纸还工整。”
“要不得要不得!”
首长连连摆手,眼里的笑意也没遮掩,“下回去清华看林同志的建筑模型,记得提醒我带包湖南辣子,好堵住梁教授的嘴!”
在这个位置上,不允许他有太多的情绪失控。
和胡公简单的闲聊之后,他又提起了徐行之前天说的,那个农夫与蛇的事情。
“老陈去年带走的那三十门山炮,现在倒成了法国人的眼中钉,咱们要是撤了再高平的兵工厂,南边的那些人,怕是熬不过下个雨季了。”
胡公从档案柜抽出份泛黄的电报,法文原稿上还沾着谅山的红泥。
“元甲同志上个月又请求增派工兵,说要打通老街到奠边府的运输线,但咱们铁道兵全在成渝铁路会战,只能让滇南的土司马帮顶上去。”
“给!”
首长翻出一张东南亚地形图,说道:“让国清带话给志明同志,就说新国可以给枪给炮,但湄公河的水电站要留给越南人自己建,既然知道了他们会反水,那我们就只教他们怎么造水泥!”
胡公注意到上面标注着的东西走廊的虚线,是徐行之当时涂上去的。
当时他问出的问题中,有明显的提示。
胡公说道:“要不把援建的铁路拆成三段?滇越段用米轨,老挝段改骡马道,柬埔寨边境那五十公里就先空着吧。”
“是要这么干咯!”
首长用手指点了下地图,说道:“告诉外贸部,运往金边的稻种全部换成东北粳米,他们皇宫里那位爱吃寿司的亲王,怕是吃不惯咱们的糙粮咯。”
胡公又笑着说道:“现在想起行之同志提起的越南猴子时,那毫不遮掩的那股子气愤劲儿,要是被他听到咱们现在,还这么亲切的称呼越南为同志,怕是要委屈的抹眼泪。”
“他的一句养不熟,倒是让你之前在国际上的外交手段都失色咯。”
首长也跟着笑着说道:“好啊!年轻人就要敢说真话,比那些满嘴国际主义,却背地里算账的家伙强!”
“你这是在夸他的赤子之心呢?”
“只是很多事情不能跟他明说,国家之间哪有什么永恒的朋友呢!美国人在越南搞扶傀儡政权,苏联想借着越南港搞舰队,咱们这个时候撤手?等美苏的炮舰堵住了琼州海峡,那咱们就真的进退两难了。”
胡公点点头道:“是啊,咱们早在前年要援助越南的时候,这些坏的结果都己经想过了,当年斯大林拿着旅顺港掐咱们的脖子,这个教训更是忘不得啊。”
“没错,我们保越南,即使为了保南疆,更是要给莫斯科递话!新国同志的地缘政治课,可不是白上的。”
北有苏修,东有美帝,南疆再乱的话,新国真的要被十面埋伏了。
首长提醒道:“对了,胡公,那个小同志的政治课,也要给他上一上啊,太过纯真可不得行,国际交往不是孩童分糖,今天的朋友或许就是明天的对手,但是我们新国是要当棋手,而非棋子的!等咱们也搞出来个原子弹,谁对咱们说话的嗓门都要低上三分。”
在胡公点头后,他又继续说道:“看来历史自有其惯性,答案都藏在实践中了,那个小同志说是不能透漏,但是我们这些剧中人,也在他的问题里,瞧见了历史的轮廓。”
“是啊,不过他的眼神,很明确的告诉了我们,咱们的路走对了。”
“就是可惜,你我看不到那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