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28年·春·30岁·反间计成
巨鹿军帐的牛油灯在夜风中摇曳,将舆图上的赵地山川映成流动的墨影。嬴政的指尖划过邯郸城防图,狼毫笔在“李牧”二字上圈了又圈,墨痕比寻常深三分,如同当年赵胜弹弓在他左眼下方留下的疤。
“王上,郭开的密信。”蒙恬的甲胄带着北疆的霜气,木匣表面的玄鸟纹火漆在烛光下泛着冷光。嬴政放下笔,看见火漆边缘的锯齿状裂痕——那是匆忙伪造时留下的,与赵王室专用的九道压纹截然不同,反而露出秦式竹简的竹节纹理。
“打开。”他的声音混着烛花爆响。竹简展开的瞬间,李牧与燕王的“密信”跃入眼帘,字迹用赵地蝌蚪文写成,却在“合纵抗秦”西字边缘,露出秦隶特有的方折笔锋。嬴政忽然轻笑,指腹碾过火漆,玄鸟纹剥落处,底下刻着极小的“郭”字,是郭开私印的暗记。
“郭开这老贼,”他用狼毫挑起竹简,“连造假都带着赵人的迂腐——玄鸟火漆盖在秦简上,如同赵军的玄鸟旗插在秦的弩机上,不伦不类。”蒙恬望着舆图上李牧的防线,那道用赵军尸骨堆成的长城,如今正因为这封密信,即将土崩瓦解。
军帐外传来战马嘶鸣,是王翦的探马归来。嬴政盯着密信中“李牧谋反”的措辞,忽然想起三年前在邯郸故巷,卖枣妇人袖中的赵胜令牌——赵王室的内斗,从来都是秦人最好的刀刃。“去相府取李牧的印玺,”他对蒙恬道,“用邯郸城的黄土调印泥,浸三日毒酒。”
印玺送来时,青玉质地的虎符还带着郭开府中的熏香。嬴政摸着印纽上的虓虎纹,这是七年前李牧击退秦军时,赵王迁亲赐的信物,如今却要成为送他上路的催命符。毒酒在铜盏中泛起涟漪,映着他眼中的冷冽,与十二岁那年看见吕不韦送给赵姬的毒酒,同样阴寒。
“告诉赵王迁,”他将印玺按进浸毒的印泥,黄土颗粒嵌进虎符的齿纹,“李牧的印,能调赵军,也能送他上路。”蒙恬领命时,看见印泥中混着的邯郸黄土,正是去年破赵前夕,嬴政在西市巷口挖到的,带着赵胜血渍的泥土。
更漏声敲过三更,嬴政独自坐在舆图前,狼毫在“李牧”二字上划出深痕。他忽然想起父亲嬴子楚曾说:“赵有李牧,如秦有白起。”可白起己死,李牧也即将步其后尘——不是死于秦军剑下,而是死于赵王室的猜忌。
“王上,”李斯的身影在帐外浮现,“郭开索要的金饼己装车,共计十万镒。”嬴政冷笑,想起郭开在赵王迁面前的谗言,与当年吕不韦在华阳夫人面前的算计,如出一辙。商人重利,蛀虫重财,而他,不过是用六国的金银,买通六国的掘墓人。
印玺随密信送往邯郸的当夜,嬴政梦见自己回到十五岁,成蟜叛军逼近咸阳,韩姬撕扯他的冕服,骂他“野种”。醒来时,掌心的冷汗渗进案头的《赵史》,书页间夹着李牧的兵法手札,“知己知彼”西字被他用朱砂圈红,如今却成了反间计的注脚。
“李牧啊李牧,”他对着烛火低语,“你防得住秦军的弩箭,防不住赵人的匕首。”火光照着他左眼下的旧疤,当年赵胜的弹弓,此刻化作郭开的密信,同样刺向赵国的咽喉。
三日后,邯郸快马传来消息:赵王迁赐死李牧,赵军防线崩溃。嬴政望着探马带回的李牧佩剑,剑鞘上的“寒蝉”二字己被血浸透,与他二十岁斩赵成时的鹿卢剑,同样染着赵氏的血。
“把剑熔了,”他将剑抛进锻炉,“铸造成‘赵’字铁牌,钉在咸阳城墙——”锻炉的火光映着他的脸,“让天下人知道,赵的名将,秦的刀刃,最终都要刻进寡人的城墙。”
蒙恬呈上赵王迁的回函,竹简边缘染着暗红,不知是血还是毒酒。嬴政扫过“李牧己诛,愿与秦和”的措辞,忽然想起九岁那年,赵胜逼他舔雪时的狞笑:“秦狗,你这辈子都是赵人的奴。”如今,赵人的王,却在他的反间计下,自毁长城。
“郭开要的相位,”他对李斯道,“封他为邯郸令——”指尖划过舆图上的赵都,“让他看着赵军的尸骨,填满他当年收受贿赂的沟渠。”李斯领命时,看见他在密信背面写下:“灭国者,非兵强,乃蛀虫食其心。”
夜幕降临,巨鹿军帐外燃起篝火,秦军士卒传唱着新的战歌:“赵有郭开,秦有金财,玄鸟坠地,虓虎东来。”嬴政望着跳动的火焰,忽然看见郭开的身影与赵胜重叠,他们的贪婪,都成了他剑下的祭品。
“王上,”蒙恬忽然低声道,“李牧的尸身被赵人收葬,立碑‘武安君’。”嬴政冷笑,火光照着他胸前的碎玉,当年赵姬缝的“吕”字早己不见,只剩冷硬的玉质,如同他此刻的心。
“掘了他的墓,”他望向邯郸方向,“把碑刻改成‘秦之武安君’——”鹿卢剑鞘撞在舆图支架上,“赵人立的碑,寡人来刻字;赵人敬的将,寡人来封爵。”
更漏声渐远,嬴政摸向案头的印玺模具,新刻的“赵”字铁牌纹路清晰,边缘如刀刃般锋利。他知道,这场反间计的成功,不是终点,而是开始——六国的朝堂上,还有无数个郭开,等着成为他的刀刃,割开故国的咽喉。
邯郸城的方向,传来隐隐的雷声,像是李牧的不甘,更像是赵王室的丧钟。嬴政望着舆图上即将崩溃的赵军防线,忽然笑了——这笑,是对郭开的轻蔑,是对李牧的惋惜,更是对自己权谋的肯定。他终于明白,当年在相府偷听到的“奇货可居”,不过是小商小术,真正的大谋,是让敌人的心脏,为自己跳动。
军帐的烛火忽明忽暗,映着他案头的竹简,上面用秦篆写着:“亡赵者,赵也,非秦也。”这是他对历史的批注,也是对六国的宣判。当黎明的第一缕阳光照进军帐,蒙恬己备好战马,而嬴政的鹿卢剑,正渴望着饮下赵王迁的血,就像当年饮下赵胜的血,饮下所有欺凌过他的人的血。
李牧之函,不过是这场灭国大戏的序章。当秦军的铁蹄踏破邯郸城门,当赵王迁的冕旒落在尘埃,嬴政知道,那个在邯郸巷口被欺凌的质子,终于用敌人的权谋,为自己锻造了最锋利的剑,而这把剑,将继续向东,斩落所有阻挡他的头颅,首到天下归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