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那艘悬挂白旗的卡西米尔轻巡上,信号灯再次急促闪烁起来,这次是明码,带着一种绝望的哀恳:“高卢指挥官!‘炉堡’市政官请求……面见!请勿再开火!我方武装正在集中缴械!”
“准许。”我对着传声筒回应,声音没有丝毫波澜,“只准市政官及两名随员,徒手。地点:我舰右舷登陆甲板。一小时内抵达。”目光转向舱门旁仅存的几名陆战队员,“准备接洽。保持最高警戒。”
脚下传来一阵沉闷的撞击感和细微的震动——是“北境怒号”那艘乌萨斯重巡艰难地调整了位置,庞大的、同样布满伤痕的舰体横亘在“查狄伦”号与堡垒敞开的出口之间,其侧舷尚存的副炮炮口警惕地指向那些涌出的人流。更多乌萨斯的小型炮艇和陆行载具残骸也正从弥漫的烟尘中蹒跚驶来,开始在外围构筑起一道简陋但充满威慑的警戒线。
时间在焦灼的对峙中缓慢流逝。堡垒巨大的阴影笼罩着这片区域,堡垒自身燃烧和蒸汽泄漏的噪音成为唯一的背景音。当那个穿着沾满油污的卡西米尔市政官制服、身形佝偻、在两名同样狼狈的随从搀扶下,深一脚浅一脚地踩着滚烫的焦土和金属碎片,终于登上“查狄伦”号右舷那被熏得漆黑的、布满凹痕和血迹的登陆甲板时,他那张灰败的脸上,混合着恐惧、屈辱和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他抬头,目光越过持枪肃立的陆战队员,投向高耸的、同样伤痕累累的舰桥指挥塔,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没有下去。只是站在舰桥裂口边缘,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目光如同审视一件刚刚缴获的战利品,冰冷而疲惫。舰长室早己在昨夜的炮火中化为乌有,所谓的受降仪式,不过是这片废墟甲板上一次无声的对视。他颤抖着双手,捧起一个沉重的、带有卡西米尔双头鹰徽记的铜盒——里面大概是堡垒的核心控制钥匙、印章和象征性的投降文书。
值更官步履沉重地走下舰桥楼梯,代替我接过了铜盒。他打开盒盖,扫了一眼里面黄铜铸造的复杂钥匙和卷起的羊皮纸,然后“啪”地一声合上。没有宣读,没有仪式,只有一句冰冷如铁的命令,透过舰桥的扩音铜管,清晰地传遍甲板,也传向堡垒脚下那些黑压压的、沉默的投降人群:
“‘炉堡’及其附属武装,即刻起由高卢海军及乌萨斯联合部队接管。所有抵抗行为,格杀勿论。”
市政官的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几乎下去。他身后的堡垒,那巨大的白色降旗在风中无力地卷动了一下,堡垒内部持续不断的汽笛哀鸣,在这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骤然变得微弱、断续,最终只剩下几声不成调的呜咽,彻底消散在荒原的风中。
阳光,真正的阳光,终于艰难地穿透了低垂的云层和弥漫的烟尘,吝啬地洒下一片片破碎的光斑。它们落在“查狄伦”号冰冷沉默的炮塔上,落在堡垒巨大装甲带狰狞的伤口上,落在甲板上那象征着屈服的铜盒上,也落在舰桥内一张张布满硝烟、血污和极致疲惫的面孔上。
炮术长佝偻着腰,巨大的身躯靠在冰冷的火控仪残骸旁。他布满老茧、沾满油污的右手,此刻却异常轻柔地抚摸着指挥台上那具被硝烟熏黑、镜片布满蛛网裂纹却奇迹般保持完整的备用光学测距仪。冰凉的黄铜外壳上,凝固着几滴早己干涸发黑的血迹。他布满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堡垒巨大侧舷装甲带上,那几处被380毫米高爆弹撕开的、如同巨兽被强行拔牙后留下的、边缘翻卷焦黑的恐怖豁口。
“断爪……”他喉咙里滚出低沉沙哑的两个字,像在咀嚼一块烧焦的钢铁。那豁口深处,扭曲断裂的巨大传动轴如同被斩断的筋腱,暴露在浑浊的光线下,浓稠的润滑油脂混合着冷却的金属熔渣,正从断裂处缓缓滴落,在焦黑的地面上积起一滩粘稠的污迹。
远处,堡垒高耸的白色降旗在风中卷动了一下,如同巨兽濒死时最后无力的抽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