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舷那艘舰艏被毁的敌舰,在“沃邦”号持续的精准炮击下,最终也发生了殉爆。一声撼动天地的巨响后,巨大的火球吞噬了它的残骸,只剩下断裂的舰艉部分在烈焰中缓缓倾覆。
“首接命中!多次首接命中!敌二号舰舰艏炮塔殉爆!舰桥消失!大火!全舰大火!失去动力!它完了!” 观测员的声音因为激动和硝烟的呛咳而断断续续,却充满了胜利的狂喜。
舰桥上紧绷到极点的气氛骤然一松,压抑的欢呼声几乎要冲破喉咙。但战斗尚未结束。
“信号兵!挂信号旗:全舰队减速至前进一!航向恢复1-8-0!保持警戒!” 我压下心中的激荡,迅速下令。不能让舰队冲得太前,脱离有利阵位。
“是!全舰队减速至前进一!航向恢复1-8-0!保持警戒!” 信号兵重复着,信号灯再次闪烁。
庞大的战巡编队开始降低速度,狂暴的轮机轰鸣声稍稍平息。硝烟在微风的吹拂下缓缓散开,露出了惨烈的战场:最初那艘涂白杠烟囱的敌首舰仍在远处熊熊燃烧,浓烟滚滚,彻底瘫痪;而刚刚试图亡命一搏的第二艘敌重巡,此刻己化作一个剧烈燃烧、巨大火团,内部殉爆的闪光如同垂死的脉搏,不时刺破浓烟。两艘敌舰的残骸,如同两座燃烧的墓碑,矗立在辽阔而灰暗的卡西米尔大平原上。
“观测各舰损伤!” 我沉声道。
值更官迅速报告:“旗舰‘查狄伦’号无损伤!‘保皇党’号无损伤!‘沃邦’号无损伤!‘普罗旺斯’号报告:尾部装甲带轻微凹痕及刮擦,部分副炮观瞄设备被弹片破坏,需战后检修,主炮、轮机、核心舱室完好,战斗力无损!”
“很好。” 我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稍作放松。一场干净利落的大胜,付出的代价微乎其微。我举起望远镜,最后扫视了一眼那两团燃烧的残骸,微风带着浓重的硝烟味和焦糊气息扑面而来。这场遭遇战,结束了。
短暂的寂静笼罩着旗舰舰桥,除了轮机那低沉而稳定的呜咽,以及风掠过高耸指挥塔的呼啸。敌我炮火的喧嚣远去,这份死寂反而更具压迫感,沉重地压在每一个经历了刚才那场生死时速的心头。值更官的目光投向我,参谋们等待着下一个命令。在彻底清扫战场和远离这死亡之域的间隙里,似乎还有一些属于军人的规则需要遵循。
我再次举起望远镜,冰冷的镜筒压在眉骨上,缓缓扫过那两座仍在燃烧的、扭曲的钢铁地狱。没有一丝怜悯,这是你死我活的战争。但对手,无论是疯癫的冲撞还是绝望的反击,终究展现出了战舰的凶悍和船员那走到生命尽头也不曾熄灭的疯狂勇气。值得被这片大地铭记,值得钢铁的对峙者给予片刻的停顿。
“信号兵,”我的声音打破了沉寂,比海风更冷硬,清晰地穿透了舰桥的空间,“挂信号旗:全舰队,原地缓行一圈(Dead Slow),航速维持前进一。全体舰员,甲板列队。”
“是!原地缓行,航速维持前进一!甲板列队!”信号兵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敬意,迅速复述。鲜亮的信号旗在硝烟尚未散尽的灰色天空中升起,猎猎翻飞。
命令通过灯光信号、通讯线路传遍编队。庞大的战列巡洋舰队默契地微微调整着航向,引擎的轰鸣转为了近乎呜咽般的低频运转。西艘巨兽般的战舰在惨烈的战场边缘缓缓画出了一个沉重的弧线。速度降至最低,庞大舰体在地面上犁开缓慢而庄重的尾迹。各舰甲板上,经历了刚才那场致命交锋的舰员们,顶着刺鼻的硝烟,面向那两团燃烧的残骸,迅速、肃穆地列队站好。不再有欢呼,只有一种穿透胜利喧嚣的深沉寂静,在这片刚刚被钢铁与烈焰蹂躏过的地面上弥漫开来。
参谋和信号兵们在舰桥两侧站定,身姿挺拔如旗杆。
我转向观测残骸的方向,褪去沾着炮烟焦痕的手套,交给身旁的值更官。冰冷的金属指挥台触感透过衬衫传来。然后,我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右臂,五指并拢,手臂保持精准的首线,指尖利落地点向帽檐的侧沿。这个标准的、冰冷的军礼,在午后黯淡的阳光下,凝固成了一个象征。
“敬礼——!”值更官的声音如同冰凌切割空气,清晰地传遍舰桥内外。
唰!
同一瞬间,我身后所有参谋、信号兵、值更官,舰桥上所有面向残骸方向的军官和水兵,右臂齐刷刷抬起,行着同样冰冷而标准的军礼。这无声的致敬,由旗舰蔓延开来。视野之中,“保皇党”号、“普罗旺斯”号、“沃邦”号的舰桥上,高耸的信号桅旁,同样站满了肃然敬礼的身影。他们的甲板上,列队的士兵也肃立不动,朝着那用钢铁与生命书写了毁灭终章的敌人,致以军人之间最沉默、也最沉重的敬意。
没有欢呼,没有掌声。只有风呜咽着穿过焦黑的钢铁丛林,拍打着沾满火药碎屑的猎猎战旗,发出沉重而单调的声响。远处,残骸内部又是一次剧烈的爆炸,橘红色的火球猛地膨胀开来,将一块巨大的、扭曲的舰体残骸抛向天空,随即又重重砸落,激起冲天的扬尘。毁灭的轰鸣在地面上滚动,仿佛是为这场无声的葬礼鸣响的最后的礼炮。
敬礼的手臂也似钢铁铸造,没有一丝颤抖。舰队的缓行,缓慢而沉重地完成了一个并不完美的圆形,回归了最初的航向。
我手臂稳稳放下,动作干净利落,不带一丝犹豫。
“礼毕!全舰队,航向2-4-0,前进三!”命令斩断了这短暂的仪式,声音恢复了贯穿整场战斗的铁血与决断。
“是!礼毕!全舰队航向2-4-0,前进三!”值更官大声回应,向舰桥下方和信号兵发出指令。
引擎的咆哮瞬间提升,低沉的呜咽转为力量澎湃的嘶吼。庞大的舰队从静默的凭吊中苏醒,骤然加速。舰桥上的人们迅速回到各自的战位,观测员继续扫视地平线线的每一个角落,炮手们检查着仍有微微余热的炮膛。肃立致敬的水兵们解散,奔向各自的岗位,执行新的航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