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留檀香味的念珠,搁置在床头柜里。
当晚,她罕见的做了一个噩梦。
及笄那年,国公府来了管事嬷嬷,扬言主母心善,怜她孤苦无依,特接回京记在徐姨娘名下。
三个月后,以国公府庶女的身份参加太子选妃。
回京一年,连便宜父亲和太子的面都没见上,便被嫡姐推出当替罪羊,太子白月光当场下令杖杀于寒冬雪夜里。
砸断的颈椎骨,冲鼻的血腥气,纷纷扬扬的雪掩盖了那晚的人心丑恶。
思绪回笼,苏烬欢强压下呼吸不畅的难受,幽幽望向铜镜。
多情勾人的一张脸,此刻眉眼如终年不化的雪霜,尽是冰冷。
有的人是人,有的却是披着人皮的狼。
她将信纸揉成一团,紧紧握在手中,如同牢牢掌握自己命运那般。
梦里,她是砧板上的鱼。
梦醒,她只为刀俎。
把她当垫脚石,那就看看这块石头会送他们上青天还是下黄泉。
小桃眼疾手快,掰开她的指尖,皱巴巴的纸团被轻轻放入熏笼。
今晚收到的两封信尽数喂给火神。
小姐自夫人病逝后,性子越发沉静,总是心事重重的样子。
三五天出门一趟,也不让她跟着。
她跑去后厨,端出早上若秋姑姑做的芙蓉酥,凑到苏烬欢嘴边,“小姐尝尝。”
她扑闪着黑峻峻的大眼睛,哄孩子似的笑道:“酸酸甜甜的,可好吃了。”
苏烬欢笑着接过,随手递给刚回来的若秋姑姑手上。
“东西可置办好了?”
若秋把糕点放回盘中,转身摸了摸桌上的茶盏,示意小桃烧壶热的来。
苏烬欢顺着她的话,“是该换了。”
待小桃转入后厨,若秋方近前回话。
“前日,阁主运来白米一石,我放一半,其余掺了糙米芋头,雇了从前在蓬莱酒楼洒扫的小厮当帮工。”
“今早,备的五大桶清粥全发完了。”
苏烬欢静静听着,点头道:“将剩的白米取出一半,送去天清寺老住持那。”
桐乡遭遇水患,城中粮食告急,昨日更是翻了十倍。
若秋沉吟半晌,犹豫开口:“水患越发严峻,小姐应当先紧着自己,哪还有把自己那份送出去的道理。”
如今灾民遍野,饿殍满地。
小姐心善,可风头过盛,倒显得官府无能不作为。
城中富商的天价粮少了客源,还不知怎样嫉恨小姐。
剩下的存粮不多,此时给寺院送去,恐有心人从中做文章。
苏烬欢望向门外,银蛇般粗细的闪电像要把天空撕开一道口子,雷声咆哮,震慑世间所有不轨之徒。
她自然明白若秋姑姑话里的担忧,笑着宽慰道:“无碍,照做便是。”
熏笼里,国公府的信纸早烧成灰烬。
剩下的米,足够吃到回京。
若秋见劝不动,转而低声说起今晚谋划之事。
“小姐,这样做太冒险了。”
她摸了摸袖中木簪,纠结要不要拿出来。
苏烬欢从小便是母亲和若秋姑姑看着长大的,大人们藏点东西,她总能发现。
她伸手捏住袖子一角,撒娇般左右晃着,清澈明亮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盯着若秋。
“姑姑,可是簪子做好了?”
若秋轻叹一声,只得交出木簪。
就知道瞒不了她。
另一只袖子,藏着苏烬欢给的,制作木簪的一两金。
木簪不值钱,多出来的是给木匠的封口费。
“姑姑,替我裹上吧。”
长长的白色绸布,一圈又一圈,首到把细肢上圆润的硕果完全压平。
苏烬欢挽起秀发,对镜插上簪子。
若秋欲言又止,要不要现在告诉她,这簪子其实是……
“小姐,热水烧好了。”
小桃突然闯进,若秋打消了坦白的念头。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打更人不管天气,只顾按部就班的喊着。
一更天,雨势渐弱。
苏烬欢披上蓑衣,拢了拢腰间系着的一小袋白米。
探出门左右瞥了眼,拎起照明灯具,嗖的一下从角门偷偷溜了出去。
从青石巷转入主街,牌楼下便是桐乡最大最奢华的蓬莱酒楼。
半个月前贴告示宣布关门歇业的酒楼,此刻却灯火通黄。
往日繁华的长街如今黑漆漆的,显得蓬莱门口挂着的两个大红灯笼更亮了。
苏烬欢隐没在牌楼后,眼睛亮晶晶的。
她故意扯了几下半遮面的黑色面具,松垮了些,又不至于立马掉落。
面纱下自信狡黠的嘴角,像极了画本中等到俊美书生上钩的狐狸精。
不远处,一身官服的县令高举手中油纸伞,身子微微弓着,毕恭毕敬地站在伞外。
衣服湿了大半,他浑然不在意,满脸谄笑地等在马车前。
约莫过了十几个呼吸间,马车上的人才悠悠掀开帘子。
随行的贴身侍卫一色全是便装,三面帛制伞刷地一下打开。
县令见状,赶紧后退几步让出道来。
最先下马车的男子身姿挺拔,墨发束起,一身玄色劲装,领子缀满金色暗纹。
他不紧不慢地下了马车,未急着进店,反站在大门口环视了一圈。
转身之际,苏烬欢眯起眸子,看清了他腰间系着的、在黑夜尤为瞩目的白色香囊。
是他!!!
梦里,此次的江南水患,宸王办事滴水不漏,赢得百姓爱戴称赞。
皇帝排除阻力,借此首接将他立为储君。
随后,穿着白衣和绯衣常服的男子,依次下了马车。
她虽只看得见背影,但器宇轩昂的姿态,定都是非富即贵的世家子弟。
苏烬欢收回视线。
未来太子,总算等到你了呢。
她吹熄烛火,闪身钻进了酒楼后巷里。
“王爷和诸位大人一路奔波劳碌,小人有失远迎还望赎罪。”
“大人赏脸光临,真是让本店蓬荜生辉,满室生香啊。”
掌柜弓着腰,诚惶诚恐的说着恭维的话。
“哦?你知道我是谁?”燕行云低沉的声音从掌柜头顶响起,如鹰隼般的犀利眸子却锁定在县令身上。
一行人微服来到桐乡,只提前通知了当地县令。
掌柜一眼认出他是王爷,行程恐遭泄露。
他审视的目光在掌柜和县令之间来回打量,天家子弟不容冒犯的威压如一把近在咫尺的利刃,令人胆颤。
掌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额头密密麻麻渗出冷汗。
县令暗骂蠢货,惊吓僵硬的脸庞转到身后,大声质问主簿:“这到底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