驸马捧着釉色青蓝的醋坛子,指尖在粗糙的陶纹上颤了颤。
当那粒被陈醋浸得半透明的珍珠,滚上舌尖时。
他西戎人特有的深褐色眼眸骤然睁大,像是被投入石子的湖泊般漾开涟漪。
“这滋味...”
驸马喉结滚动,差点把坛子扣在自己锃亮的脑门上,
“比我阿母腌了二十年的蒜香奶酪还要妙!”
他猛地一拍大腿,腰间挂着的大蒜香囊应声而落,在青石板上骨碌碌滚出三尺远。
三公主抱着胳膊挑眉:“早跟你说西戎那套腌菜方子不行。”
“看看,还得是我们沧澜的珍珠配江南陈醋。”
她说话时,发间的珍珠流苏随着动作轻晃,倒像是在应和主人的得意。
蹲在假山石缝间的凤瑾妍突然蹦起来。
“我就说嘛!”
“刚刚在御膳房偷尝沧澜太子喷出来的珍珠,硬邦邦的跟石子似的,泡了醋果然软和多了!”
小姑娘说着,还煞有介事地伸出食指戳了戳坛子里的珍珠。
却被突然冒头的太子吓得缩回手。
刚从北海捞完珍珠的沧澜太子顶着一头海藻,噗通栽进假山旁的锦鲤池里。
飞溅的水花裹着几片海带叶,不偏不倚糊了萧承言满襟。
这位凤鸣六皇子,慢条斯理地摘下粘在肩头的海草。
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今日天气不错。
“看来太子殿下今日的海水浴格外丰盛。”
萧承言用折扇敲了敲掌心。
“所以,今晚我们要享用太子喷嚏特供版豆腐羹?”
“更糟的还在后头呢!”
太子指着远处狂奔的小黄门,那小太监的幞头都跑歪了,
“有颗鸽子蛋大的东珠掉进了御膳房管事的碧螺春里。”
“现在全皇宫都在传陛下赐珠,要给那老东西加官进爵呢!”
话音未落,长廊尽头突然传来瓷器碎裂的声响。
紧接着是皇帝标志性的暴喝。
“孽子!又把珍珠当糖豆往汤里扔!”
龙袍上还沾着海盐的沧澜皇帝旋风般冲来,腰间那串九眼螺贝手链哗啦作响。
今早追太子时太过匆忙,
他竟把晨袍上的蚌壳纹饰整片扯下来系在了腰上。
凤瑾妍眼疾手快,一把揪住皇帝后摆:
“陛下陛下!您壳上的珍珠掉了!”
皇帝下意识往腰间一摸,却摸到片滑溜溜的蚌壳边缘。
方才跑动时,半片嵌着夜明珠的甲胄竟松脱了。
此刻正挂在假山上晃悠,活像个被遗忘的贝壳风铃。
“哈哈哈哈!”
驸马举着醋坛子笑得前仰后合,西戎式的络腮胡都在发颤。
“放肆!”
皇帝气得龙须倒竖,三缕漂亮的银白长须差点戳到驸马鼻尖。
可当他瞥见坛子深处浮沉的珍珠时,语气又突然软了下来:
“你这坛子里...泡的是何物?”
三公主抢先一步把醋坛子藏到身后,马尾辫扫过地面的青苔
“父皇,这是西戎新进贡的'蒜香珍珠醋',特意给您开胃用的!”
“蒜香?”
皇帝狐疑地拈起一粒珍珠,那珠子还挂着醋酸的光泽。
刚凑近鼻尖就被一股冲劲呛得打了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阿嚏——!”
一颗圆润的东珠首首坠入醋坛,
惊得趴在坛沿的乌云踏雪"喵"地一声蹦起,尾巴卷着颗刚溅出来的珍珠:
【这是要酿出个珍珠醋精吗?再泡下去,老衲怕不是要戒荤戒到连鱼干都不想吃了!】
凤瑾妍突然拍手跳脚:“陛下!我们用这醋做珍珠宴吧!”
“阿白在凤鸣时跟御厨学过糖蒜焖珍珠,保证比珍珠粉好吃百倍!”
“还有珍珠醋溜八爪鱼!”
驸马兴奋地补充,
全然忘了三公主前日还骂他是“卖大蒜的八爪鱼”。
他说着就想去拽皇帝的袖子,却被对方腰间的蚌壳甲胄扎得缩回手。
蹲在池子里的太子突然抱着头哀嚎:
“父皇,儿臣现在一紧张就冒珍珠,方才说话时又喷了两颗进荷花池。”
“要不...您还是把儿臣腌了吧!”
萧承言慢悠悠地用帕子擦着被溅湿的袖口,眼尾扫过皇帝气鼓鼓的脸。
“依我看,不如先腌陛下……”
“毕竟他这壳子看着就挺入味,蘸点珍珠醋想必不错。”
“反了反了!”
皇帝气得拔出玉带,却在看到凤瑾妍亮晶晶的眼睛时又泄了气,鬼使神差地说道
“来人!把御膳房第三排架子上的珍珠全搬进...”
“不,把这醋坛子也搬过去!”
“让御厨好好研究研究怎么把蒜和珍珠炖在一块儿!”
半个时辰后,沧澜御膳房飘出的气味愈发诡异………
糖醋珍珠的甜腻,混着紫皮大蒜的辛辣。
再加上御厨错手倒进的半坛海水。
竟调出股像极了鱼市早潮的复杂香气。
十口三丈宽的紫铜锅咕嘟咕嘟冒着泡,
掌勺的老御厨哭丧着脸,用九环大铁铲敲得锅底叮当响。
“长公主殿下,这东珠煮了三刻钟还是硬邦邦的,比老奴的牙都结实!”
凤瑾妍叉着腰站在灶台前,小铲子往锅里一指。
“加三倍大蒜!再把太子刚才在池子里喷的珍珠全捞出来扔进去!”
“对了,把御酒房的陈年花雕也搬两坛来,泡软它们!”
被按在灶台角落的太子苦着脸,正被三公主捏着鼻子灌姜汤:
“皇兄,你就当帮我哄驸马,他现在还惦记着用珍珠腌大蒜呢!”
“阿嚏——!”
太子一个激灵,喷出的珍珠雨不偏不倚落进皇帝刚端起的参汤里。
几颗调皮的还顺着金边瓷碗滚到了龙袍褶皱里。
“孽子!”
皇帝端着参汤追出御膳房,
简首是鸡飞狗跳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