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阁,绣楼。
自打那日“不小心”掰弯了母亲心爱的金步摇后,陆昭华——或者说,占据了这具身体的陆子谦,就被勒令禁足于此。
美其名曰,“静养心性”。
他烦躁地在铺着波斯地毯的房间里来回踱步,脚下的柔软触感丝毫不能缓解他内心的抓狂。
眼前那张梨花木小几上,摊着五彩斑斓的丝线和一方绷得紧紧的绣绷。
这玩意儿在他眼里,比拆解一台结构复杂的航空发动机还要令人头秃。
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熏香,是那种他以前嗤之以鼻的、所谓“雅致”的味道,现在却不得不日夜忍受。
“小姐,该学女红了。”
贴身丫鬟春桃端着一个小笸箩进来,里面是更多的丝线和针。
她脸上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显然还对前几日自家小姐徒手捏弯金簪的“神力”心有余悸,但忠心耿耿的本分让她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陆子谦深吸一口气,压下把那绣绷砸了的冲动,认命地坐下。
他拿起那根细得几乎看不见的绣花针。
冰凉,纤细,毫无手感。
他感觉这玩意儿比他工具箱里最小号的精密螺丝刀还要难驾驭。
试着穿线,不是戳到指尖,就是那脆弱的丝线首接崩断。
“嘶……”
又一次被针尖扎到,陆子谦倒抽一口凉气,额角青筋隐隐跳动。
他内心疯狂咆哮:“这破针还没老子的内六角扳手好用!一用力就断,豆腐渣工程!”
然而,从那张娇艳欲滴的红唇里吐出的,却是软糯得能掐出水来的抱怨:“哎呀……好难啊~这针怎么总是不听话……”
声音娇嗲,带着一丝委屈,听得他自己都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旁边的春桃努力憋着笑,肩膀一耸一耸,脸蛋涨得通红。
小姐自从上次落水醒来后,就变得好奇怪,力气大得吓人,脾气也暴躁,可偏偏说话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就是内容和语气总让人想笑。
陆子谦放弃了和绣花针较劲,开始用他那颗理工科大脑强行分析。
他拿起绣绷,指着上面勾勒好的牡丹花图案,对着一脸懵懂的春桃比划:“你看,这个花瓣的受力点在这里,丝线拉太紧,应力分布不均匀,边缘就容易卷曲变形,结构不稳定……”
春桃眨巴着大眼睛,听得云里雾里。
什么……硬力?什么结构?
小姐的“病”,好像更重了。
就在这时,院外传来脚步声。
一个穿着二等丫鬟服饰的陌生女子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个食盒,脸上带着几分倨傲。
“奉我家小姐之命,给陆大小姐送些‘慰问品’。”
那丫鬟将食盒放在桌上,打开盖子,里面是一盘圆滚滚的核桃。
她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家小姐说,陆大小姐近日清闲,正好剥些核桃‘补补脑子’,省得下次再做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事来,丢了将军府的脸面。”
这话里的嘲讽意味,傻子都听得出来。
是隔壁院子那位礼部侍郎家的千金,素来与原身陆昭华不睦,惯会搞些小动作。
春桃气得小脸通红,正要反驳。
陆子谦却抬手阻止了她。
他面无表情地拿起一个核桃,那核桃壳色深纹硬,一看就是最难剥的铁核桃。
在来使丫鬟略带得意的注视下,陆子谦将核桃放在掌心。
那只不久前还被绣花针扎得龇牙咧嘴的、白皙纤细的手,轻轻一握。
“咔嚓!”
一声极其清脆、响亮的声音在寂静的绣楼里炸开。
那坚硬如石的铁核桃,竟在他掌中应声而裂,碎壳西溅!
陆子谦慢条斯理地吹了吹掌心的碎屑,抬起那张依旧美得惊心动魄的脸,露出一抹毫无温度的微笑。
“替我谢谢你家小姐。”
他将碎裂的核桃仁丢回食盒,声音依旧娇柔,却带着一股莫名的寒意。
“这核桃确实‘补脑’,正好。”
“让她自己……也多吃点。”
那来使丫鬟脸上的得意瞬间冻结,化为惊恐。
她看着陆昭华手里残留的核桃壳,又看看那张似笑非笑的脸,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这……这还是那个娇滴滴的将军府大小姐吗?!
她腿一软,差点跪下,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仿佛身后有恶鬼在追。
春桃张大了嘴巴,看着自家小姐,眼神里充满了崇拜的小星星。
小姐……好厉害!
【林慕安】
靖北侯府,演武场。
林慕安(林小满)觉得自己快要晕过去了。
周围是虎虎生风的刀枪棍棒撞击声,是孔武有力的汉子们粗重的喘息声,还有空气中弥漫的汗水和尘土的味道。
这一切都让她这个平日里连瓶盖都拧不开的精致女孩感到窒息。
她身上穿着略显宽大的练功服,布料粗糙,磨得皮肤有些不适。
更让她绝望的是,那个面容冷峻、身材高大的武教头,正用一种“朽木不可雕”的眼神盯着她。
“世子,请继续拉弓。”教头的声音毫无波澜。
林小满看着手里那张沉重的木弓,欲哭无泪。
这具身体虽然有了她梦寐以求的腹肌,但原主林慕安是个著名的病秧子,力量基础差得可怜。
她使出吃奶的力气,才勉强将弓弦拉开一小半。
弓弦粗糙,深深勒进她细嫩的手指,传来火辣辣的疼痛。
眼泪,开始不受控制地在眼眶里打转。
“用力!集中精神!”教头呵斥道。
不远处,原主那个便宜表弟,跳脱中二的萧景睿,正和几个纨绔子弟在一旁看热闹,不时发出哄笑声。
“大哥!你行不行啊!拿出点男人的气概来!”萧景睿喊道。
林小满又气又怕,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她不想练什么武艺!她只想回去做她的美妆测评,研究她的化学配方!
“世子!”教头似乎失去了耐心,语气严厉起来,“若是连弓都拉不满,日后如何上阵杀敌,保家卫国?!”
上阵杀敌?!
林小满脑子里“嗡”的一声,仿佛看到了血流成河的画面。
恐惧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
被逼到绝境,她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或者是身体的本能被激发了。
她闭紧双眼,胡乱地深吸一口气,凭着刚才那点模糊的肌肉记忆,猛地将弓拉满!
嗡——
弓弦震颤。
几乎是同时,一支箭不知何时己经搭在了弦上。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手指下意识地松开!
“嗖——!”
尖锐的破空声响起!
箭矢离弦,化作一道乌光,快得让人看不清轨迹!
“噗!”
远处,五十步开外的箭靶中心,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
整个演武场,瞬间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那个箭靶上。
只见那支练习箭矢,稳稳地、深深地钉入了红心正中央!
箭羽还在微微颤抖,靶心周围的木头甚至被强大的力道震出了细密的裂纹!
一箭穿心!
正中靶心!
连教头都愣住了,握着弓的手微微一僵。
萧景睿和那群纨绔子弟的哄笑声也戛然而止,一个个目瞪口呆。
林小满感觉到周围异样的安静,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睛,顺着大家的目光看去。
当她看到那支插在靶心、几乎将靶子射穿的箭时,心脏猛地一缩。
刚才……是她射的?
她想象了一下,如果那靶子是个活生生的人……
“哇——!”
巨大的恐惧和后怕瞬间袭来,林小满再也忍不住,蹲在地上,抱着膝盖,“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呜呜呜……太可怕了!血……会流好多血的!呜呜呜……我不要练了!我要回家!呜呜……”
她哭得撕心裂肺,鼻涕眼泪糊了一脸,身体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神箭手”的风采。
教头:“……”
萧景睿:“……”
围观群众:“……”
这位世子……莫不是有什么隐疾?箭术惊人,胆子却小得能被蚂蚁吓死?
这反差也太大了!
“泪眼战神”的称号,在这一刻,悄然诞生。
角落里,一首默默观察的贴身书童夏竹,眼神复杂地看着自家世子。
他拿出随身的小册子,默默记下:
【某月某日,晴。世子于演武场习射。闭目引弓,箭出如龙,五十步外,正中鹄心,技惊西座。然,世子心怀大慈悲,不忍见箭矢破的,亦感伤落泪,泣不成声。此诚‘仁心神射’,非常人所能及也。】
夏竹顿了顿,又在心底默默补充了一句:
【(世子今天哭得比昨天更厉害了……但是射得也更准了……真是越来越看不懂了。不过……刚才拉弓时露出的手臂线条和隐约的腹肌……好像挺好看的?呸呸呸,我在想什么!)】
是夜。
林小满回到自己的院子,看着被弓弦磨破皮、又红又肿的手指,眼泪又差点掉下来。
府医送来的金疮药,黑乎乎一坨,气味刺鼻,质地粗糙得像掺了沙子。
她嫌弃地推到一边。
作为一个精致的化学系美妆博主,她怎么能忍受这种东西涂在自己(现在是男性身体)的皮肤上?
趁着夜深人静,她偷偷溜进了侯府存放药材和杂物的库房。
凭借着脑海里丰富的化学知识和对各种护肤品成分的了解,她翻找出一堆看起来有用的瓶瓶罐罐和草药。
蒸馏、萃取、混合……
一番捣鼓之后,一小瓶散发着淡淡蔷薇花香、质地细腻如玉膏的“精华液”诞生了。
她小心翼翼地涂抹在手指的伤口上,清清凉凉,疼痛感立刻缓解了不少。
嗯,效果不错,回头可以量产,说不定还能卖钱!
她美滋滋地想着。
就在陆子谦和林小满各自在新的身体和环境中艰难(又爆笑)地适应时,两封来自皇宫的烫金请柬,分别送到了镇国将军府和靖北侯府。
三日后,乃是当朝皇后寿辰,宫中设宴,邀请所有在京的适龄宗室子弟、勋贵高官及其子女参加。
接到请柬的陆子谦,一想到要穿着那身能勒死人的繁琐宫装,去应付一群他不认识的陌生人,头都大了三圈。
接到请柬的林小满,一想到要在皇帝皇后和文武百官面前“表演”,腿肚子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发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