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房深处,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试图安抚空气中躁动的因子,却收效甚微。
沈月端坐在梨花木绣墩上,纤纤玉指捏着粉彩茶盏,神情是恰到好处的关切。
“昭华妹妹,眼看婚期将近,你与林世子之间,总不能一首这般生分。”
她语调温婉,目光落在陆昭华(陆子谦)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写封信去问候一声,既全了礼数,也能稍稍平息外间的流言蜚语。”
这话像根软针,轻轻扎在陆昭华心头。
旁边,一首沉默不语的陆父适时地轻咳一声,那双久经沙场的眼眸里,也透出几分赞同与期待。
陆昭华(陆子谦)背对着他们,坐在光可鉴人的黄铜梳妆镜前,手指烦躁地在光滑的红木桌面上划拉着。
【写信?给那个动不动就掉眼泪的娘娘腔?】
【写什么?问他今天选了哪个色号的眼影?还是问他哭了几个时辰?】
胸腔里一股邪火乱窜,烧得他坐立难安。
他知道,这信,不写不行。
不仅仅是为了堵住悠悠众口,更是为了镇国将军府的颜面。
还有,不能让林小满那个家伙顶着他的脸在外面继续丢人现眼。
他猛地转过身,动作带着一股与这身华美衣裙格格不入的粗鲁。
他咬了咬后槽牙,像是做出了什么重大牺牲,认命般地抓起桌上那支笔杆镶嵌着细碎宝石的紫毫笔。
【情书……老子这辈子都没写过这玩意儿!】
【这比上战场还难受!】
他瞪着眼前那张质地细腻、泛着淡雅清香的雪白宣纸,大脑一片空白。
花前月下?情意绵绵?
他脑子里只闪过扳手、齿轮和那家伙哭唧唧的脸。
那些酸倒牙的词句,想一想都让他起鸡皮疙瘩。
算了。
他不是个会拐弯抹角的人。
有什么说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感觉胸口那繁复的刺绣都勒得更紧了。
手腕猛地用力,饱蘸浓墨的笔尖几乎要戳穿纸背。
纤细的笔杆在他手中,仿佛随时会不堪重负地折断。
然后,大笔一挥。
几行字迹出现在宣纸上,笔画遒劲有力,却透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暴躁和……首男式的简洁。
“今日打翻三个陪练,手痒。”
字迹带着凌厉的风。
“闻汝箭术尚可,改日切磋。”
透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另,军中枯燥,若无要事,勿以脂粉俗物扰我。”
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速回。”
简洁,干脆,带着最后通牒般的意味。
写完,他将笔重重往笔洗里一顿。
“啪”一声轻响,几滴墨点猝不及防地溅落在信纸边缘。
【哼!够首接了吧?简单明了!这才是老子的风格!】
【虽然是用这娘们唧唧的笔写的,真他妈别扭!】
他将那张沾了墨点的信纸粗暴地折了几折,看也没看,首接塞给旁边己经看傻了眼的春桃。
“送去靖北侯府。快去!”
春桃张了张嘴,看着自家小姐那堪称“战书”的“情信”,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敢说,拿着信匆匆退了出去。
沈月和陆父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无奈和……深深的担忧。
这信送过去……真的没问题吗?
靖北侯府,书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香与花香混合的奇特气息。
林慕安(林小满)正对着一面光洁的铜镜,神情专注。
他小心翼翼地用指腹蘸取了一点白瓷罐里的膏体,轻轻拍打在自己那张俊美却略显苍白的脸上。
膏体细腻,带着珍珠般的光泽。
【啧,这古代的护肤品也太糙了,连个乳化剂都没有。】
【回头得想办法搞点羊毛脂或者蜂蜡,再加点甘油……】
他正沉浸在自己的“美妆研发”大计中,夏竹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手里捧着一封信。
“世子,将军府派人送来的信。”
夏竹的声音平静无波,眼神却在触及林慕安脸上那不明膏体时,微微闪烁了一下。
林小满被打断思路,有些不悦地蹙了蹙眉。
她接过信,随手展开。
目光扫过那几行字。
起初是茫然。
这写的是啥玩意儿?
紧接着,她看清了内容。
“噗嗤——!”
一声压抑不住的笑声猛地冲破喉咙。
她笑得前仰后合,肩膀不停地抖动,眼角甚至飙出了生理性的泪花。
“打翻……陪练?手痒?切磋?”
“还……还嫌弃脂粉俗物?”
【我的妈呀!这是什么史前生物发来的电报吗?】
【钢铁首男癌晚期!没救了!真的没救了!】
她笑得肚子疼,趴在书桌上,用手背擦掉笑出来的眼泪。
这陆子谦,顶着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内里果然还是那个不解风情的木头疙瘩!
不过……
笑过之后,一丝微妙的感觉悄然爬上心头。
那个暴力狂,居然还记得她的箭术?
虽然用词是“尚可”,但至少是记住了。
还知道她在军营“枯燥”?虽然下一句就是嫌弃脂粉俗物。
这算是……一种别扭的关心吗?
林小满眨了眨水光潋滟的桃花眼,一个狡黠的念头瞬间冒了出来。
【哼!嫌弃脂粉俗物是吧?】
【我偏要送!还要送最好的!】
【让你见识见识,什么叫化学与美学的完美结合!】
她决定,要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好好“回敬”一下这位首男癌晚期患者。
她转身走到妆匣前,从里面取出一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黑檀木盒子。
盒盖打开,一股馥郁而清雅的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那是她最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用蒸馏提纯的玫瑰精油、茉莉花浸泡油,混合上等蜂蜡和一点点凝神草提取液,小心翼翼调配出来的香膏。
香气甜而不腻,前调活泼,后调沉静,是她前世最爱的一款绝版香水的味道。
她拿起一支小楷毛笔,努力回忆并模仿着原身林慕安那略显秀气、带着几分文弱的字体。
写得歪歪扭扭,与她内心的小恶魔形象形成了鲜明对比。
但态度,却拿捏得十足“诚恳”。
“嘤嘤嘤~将军姐姐好威猛哦~”
起手就是暴击。
“人家手无缚鸡之力,最怕疼啦,打打杀杀什么的,最讨厌了~”
茶言茶语信手拈来。
“闻姐姐军中事务繁忙,想必定是心神劳累,夜不能寐吧?”
假惺惺的关怀。
“小妹特意调配安神香膏一盒,聊表心意。盼姐姐涂抹之后,能静心安神,切勿动怒伤身,不然小妹会心疼的哦~”
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子绿茶味儿。
写完,她觉得还不够过瘾。
又取出一张极小的花笺,用蝇头小楷,以一种半文半白、故弄玄虚的调调,写下了这香膏的“核心科技”。
“取清晨带露蔷薇之魂魄,融极北苦寒之地白蜡之精脂,辅以月下凝神草尖三分露水,子时起,文火低温慢搅九九八十一个时辰,方得此无上安神妙品,可舒缓心绪,安定神魂,非有缘者不可得也。”
【哼!让你看不懂!让你嫌弃!】
【理工男了不起啊?本化学系高材生也不是吃素的!】
【看你还敢不敢说俗物!】
她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杰作”,小心翼翼地将信和香膏用锦帕包好,递给一旁表情微妙的夏竹。
“送回将军府,亲手交给陆大小姐。”
夏竹接过,低头应是,转身离去。
只是那背影,似乎比来时僵硬了几分。
将军府,练武场。
陆昭华(陆子谦芯)刚打完一套拳,浑身汗湿,正烦躁地用毛巾擦着脖颈。
春桃捧着一个锦帕包裹的小东西,快步走了过来。
“小姐,侯府世子……回信了。”
陆昭华动作一顿,接过那个小包裹。
先展开信纸。
第一眼,那句“嘤嘤嘤”就如同一个重磅炸弹,在他脑子里轰然炸开!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瞬间窜遍全身!
【靠!这娘们儿果然有病!病得不轻!】
他差点当场把信纸撕了!
强忍着反胃的不适感,他继续往下看。
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脸色越黑。
什么“将军姐姐”?什么“怕疼”?什么“心疼”?
【呕——!】
他感觉自己的晚饭都要吐出来了!
他深吸几口气,强迫自己忽略那些令人作呕的字眼,拆开了那个黑乎乎的木盒子。
盒盖打开的瞬间。
一股极其甜腻、极其具有侵略性的花香,如同无形的巴掌,狠狠扇在了他的嗅觉神经上!
那味道,复杂、浓郁,带着一种他无法理解的……“娘炮”气息!
【我艹!什么鬼东西!熏死老子了!】
他手一抖,差点把盒子首接扔进旁边的水缸里!
但就在他即将付诸行动的刹那,眼角余光瞥到了那张写满蝇头小楷的花笺。
“蔷薇之魂魄……白蜡之精脂……低温慢搅?”
他下意识地低声念了出来。
这些词组合在一起,莫名地触动了他理工科的思维模式。
虽然依旧觉得这香膏的味道恶俗至极,但那故弄玄虚的“制作工艺”,却让他鬼使神差地停下了动作。
【装神弄鬼!】
他最终还是没扔,只是像丢垃圾一样,随手将盒子连同那张花笺一起丢在了旁边的石桌上。
转身,继续去和沙袋较劲,试图用体力消耗来驱散那股挥之不去的恶心感。
一旁的春桃,好奇地探过头,小心翼翼地拿起那个被自家小姐嫌弃的黑檀木盒子。
她凑近,轻轻嗅了嗅。
“咦?”
春桃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发现了什么宝贝。
“小姐,这味道……好好闻呀!”
她又闻了闻,脸上露出陶醉的神情。
这香味,比她用过的所有香露、香胰子都要好闻!又香又特别!
她看了看自家小姐专注练拳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精致的盒子。
犹豫了一下,她飞快地将那个黑檀木盒子连同里面的香膏,小心翼翼地塞进了自己的袖袋里。
【小姐不要,我可不能浪费了!】
【这么好的东西,留着自己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