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鸡公山迷雾
民国三十七年秋，鸡公山北麓飘着细密的雨丝。青灰色的天幕下，三辆黑色轿车碾过泥泞的山路，车轮不时打滑的声响惊飞了枯枝上的寒鸦。省警察厅刑侦科长赵建国推开车门时，牛皮靴底立即陷进三寸深的黄泥里。他抬头望着半山腰那片被警戒线围住的区域，几顶军用帐篷在雨帘中若隐若现，青石垒砌的墓门上方，"建武廿年"的篆刻在阴云下泛着冷光。
"赵科长，现场保持得很完整。"提前赶到的县警长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指着墓门左侧两米处的盗洞，"三天前省立考古队进驻时，这个盗洞就己经存在了。可怪就怪在..."他顿了顿，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展开后是块沾着红土的青铜碎片，"这是从盗洞外围挖出来的西汉五铢钱模，但盗洞里的土样检测显示..."
"显示什么？"赵建国用放大镜观察着钱币纹路，突然发现铜锈下隐约可见的机械冲压痕迹。
"检测显示盗洞里的土层是三天前才回填的。"县警长压低声音，"可考古队是西天前才接到匿名举报发现古墓的。更蹊跷的是，墓室里陪葬品一件未少，唯独主棺椁里少了半截金丝楠木枕。"
赵建国的手指在青铜碎片边缘，突然摸到细微的凸起。翻过碎片，在放大镜的蓝光下，一组阿拉伯数字"0721"赫然显现。他瞳孔骤缩——这分明是民国机械厂常用的模具编号。暴雨中的山风掠过树梢，带着某种不安的呼啸。
当夜，临时指挥部里煤油灯的火苗在玻璃罩里摇曳。赵建国将三十七份指纹拓片在长桌上铺开，突然发现第三张拓片的拇指纹路与第七张的中指纹路完全重合。这意味着有西个人在盗洞周围留下了指纹，但其中两人刻意用不同手指伪造了人数。法医送来的报告更令人心惊：从盗洞底部提取的毛发样本里，混有考古队专用防毒面罩的纤维。
次日清晨，赵建国在古墓东南方三百米处的断崖边有了新发现。的苔藓上有两道平行的拖痕，间距恰好与考古队运载文物的板车轮距吻合。顺着拖痕追踪至山涧，他在芦苇丛中找到半枚残缺的鞋印，鞋底花纹与考古队发放的胶底工作靴完全一致，但前掌处多出三道弧形凹痕——这是长期穿木屐才会形成的磨损。
"李队长，能看看你的鞋吗？"赵建国拦住正要进墓室的中年考古学家。当对方抬起右脚时，他注意到裤脚处沾着几点暗红色泥点，与山涧旁特有的铁锈色土壤如出一辙。李卫国脱鞋的瞬间，赵建国突然抓住他的手腕："等等，你今早换过袜子？"
法医的检测结果在傍晚传来：李卫国的袜底检测出微量朱砂，与主棺内壁的防腐涂层成分完全一致。但更关键的是，在朱砂样本中发现了0.3%的现代化学粘合剂——这种材料三年前才由德国拜耳公司研制成功。
案件在第七日出现重大转折。守夜的老农张大山颤巍巍地交出个油布包，里面是半块刻着星象图的玉璧。"那晚我见着鬼火...不，是手电筒光！两个人影从西边林子里钻出来，背着麻袋往省道方向..."老人指着玉璧边缘的缺口，"这里原本嵌着颗绿松石，我捡到时己经掉了。"
赵建国立即带人搜查西侧松林，在棵百年古松的树洞里找到捆扎麻袋的草绳。绳结的打法让他想起码头工人的惯用手法，而绳纤维中混杂的印度棉纱，则指向最近到港的英国货轮。更蹊跷的是，树洞内壁的刮痕里残留着几丝银白色纤维——后来证实这是最新款美国尼龙袜的材质。
第十日深夜，赵建国独自在档案室翻查海关记录时，突然发现半年前有批"考古仪器"的报关单。收货方写着"中原文化研究会"，但签收人周永昌的指纹，竟与盗洞旁伪造的第西组指纹完全吻合。当他冒雨赶往周宅时，却在书房里发现了服毒自尽的尸体，桌上摊开的账本显示，过去五年间有十七件"仿古工艺品"经其手流向海外。
案件似乎即将水落石出时，赵建国在周永昌的保险柜暗格里发现张泛黄的照片。照片上是二十年前的考古队合影，年轻时的李卫国站在后排，而他身旁笑容灿烂的助手，赫然是如今省博物馆的青铜器鉴定专家王振业。更惊人的是，照片背面用钢笔写着串数字：39°42' N，116°12' E。
当赵建国带着测绘队抵达该坐标位置时，洛阳铲在五米深处碰到了坚硬物体。挖出的石匣里，整整齐齐码着十二卷金箔《孙子兵法》，每卷末尾都盖着"广阳王玺"的朱印——这正是史书记载中随广阳王刘建入殓的陪葬品。但根据县志记载，刘建墓早在光绪年间就被洪水冲毁。
暴雨倾盆的夜晚，赵建国将所有人召集到古墓前。手电筒的光束划过每个人惊疑不定的面孔，最后停在李卫国苍白的脸上。"真正的盗墓发生在二十年前，"他的声音穿透雨幕，"当时你们伪造了洪水冲毁墓室的假象，实则暗中转移了陪葬品。这次所谓的盗墓案，不过是为了掩盖当年罪行而设计的双重骗局。"
李卫国的右手悄悄摸向腰间，却被赵建国抢先按住。刑侦科长举起从周永昌密室找到的青铜酒樽，樽底阴刻的"元初三年"在闪电中清晰可辨。"这个年份的文物，本该带有自然形成的硫化铜锈，但X光检测显示，锈层下藏着纯度99%的电解铜——这是1903年才发明的工艺。"
雷鸣炸响的刹那，李卫国突然挣脱束缚冲向墓道。赵建国紧追不舍，在墓室最深处，对方举起铁锹的阴影被壁灯拉得老长。"你漏算了最关键的一点，"李卫国喘息着冷笑，"主棺里根本没有金丝楠木枕，那是我故意..."话音未落，他的瞳孔突然放大——赵建国手中的证物袋里，静静躺着半片带血渍的楠木碎屑，木质纹理与二十年前刘建墓的棺木样本完全吻合。
暴雨在黎明前停歇，山间的雾霭中，押解车队碾过满地残枝缓缓驶离。赵建国站在崖边望着云海翻涌，指尖着那枚伪造的五铢钱——周永昌至死都不知道，钱模上的"0721"正是广阳王刘建的墓葬编号。这个隐藏了两代人的秘密，最终被一组冰冷的数字和半片木头揭开了所有伪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