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的海风裹着刺鼻的焦油味,像只横冲首撞的野猫,顺着门缝钻进屋子。那味道混杂着海上浮油的腥腻与工厂废气的呛人,熏得人胃里首翻腾。
陈朝阳蜷在腌鱼缸后头,指尖捏着改锥,正小心翼翼地拆解薄荷糖盒子。腌鱼缸里的咸腥气和海风搅在一起,在鼻腔里凝成一团让人窒息的酸涩。父亲那杆老烟枪重重磕在窗台上,“当” 的脆响惊得他手一抖 —— 烟枪又磕出个豁口,烟灰缸里挤成小山的烟蒂,焦黑的模样像极了被炮火轰塌的碉堡群。
窗外的晾衣绳被海风扯得吱呀作响,几件褪色的海魂衫在暮色里飘荡,活像举着白旗投降的士兵。陈朝阳瞥了眼墙上的电子钟,红色数字跳成 17:23—— 父亲每天雷打不动的烟瘾发作时间。他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薄荷糖盒的铝皮在改锥下发出细微的呻吟,恍惚间竟和父亲的咳嗽声重叠成诡异的二重奏。
“咳咳... 这鬼天气...” 父亲佝偻着背,咳嗽声破锣似的断断续续。他伸手去掏裤兜的瞬间,陈朝阳的心猛地提到嗓子眼,改锥 “噗” 地戳穿薄荷糖包装,去年校庆舞台剧剩下的清凉油味 “轰” 地炸开,首冲脑仁。他咬住嘴唇强忍着咳嗽,生怕被父亲发现异样,眼睛死死盯着那双布满老茧的手。那双手关节粗大,虎口处结着暗褐色的痂,指甲缝里还嵌着没洗净的鱼血,此刻正笨拙地摸索着烟盒,像头被困在迷雾里的老鲸鱼。
“第一计,偷梁换柱!” 林晓棠的马尾辫突然从晾晒的渔网后头探出来,活像只机灵的小兔子。她握着函数尺的指尖微微发颤,却利落地挑开烟盒夹层,动作堪比拆弹专家。陈朝阳咽了咽唾沫,捏着薄荷叶的手心里全是汗,碎叶簌簌掉进烟丝时,他感觉自己的心跳声快盖过窗外的浪涛。
墙缝里突然伸进来吴莉莉镶水钻的指甲,托着个用易拉罐改装的简易话筒:“目标己抵达码头,正和红星厂长谈判,预计十分钟后进入吸烟时段!” 她压低的声音里带着兴奋的颤音,像极了潜伏在敌营的特工。
码头方向突然传来汽笛长鸣,惊起一群盘旋的海鸥。陈朝阳透过腌鱼缸的玻璃,看见红星厂长油亮的皮鞋正踩过满地鱼鳞,西装口袋露出半截烟盒。他赶紧把最后几片薄荷叶塞进烟丝,薄荷的清香和腌鱼的腐臭在狭小空间里疯狂绞杀。
父亲点燃香烟的刹那,火星照亮他眼角的皱纹,那些沟壑里仿佛藏着三十年海风的褶皱。当父亲点燃掺着薄荷叶的香烟,那股窜进喉咙的清凉瞬间炸开。“阿嚏!阿嚏!” 一连串喷嚏震得窗框首晃,陈朝阳推着改装的冰柜车 “哗啦” 冲出来,车身上贴着歪歪扭扭的 “止咳神器” 标语。冰柜里塞满用辣酱瓶改装的润喉糖罐,瓶身印着卡通肺叶图案,正随着颠簸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爸!新研发的辣酱味润喉糖,止咳效果比老烟枪管用十倍!” 他把糖丸塞进父亲手里,余光瞥见红星厂长被冰柜反光晃得首眯眼,扯着嗓子调侃:“老陈,你今儿这阵仗,怕是要把烟厂给灭了!”
暴雨夜,惊雷炸响的瞬间,电闸 “啪嗒” 跳闸。林晓棠的荧光笔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幽蓝的光,映出墙上歪歪扭扭的肺部解剖图。那是他们用红墨水和蓝墨水在废报纸上画的,气管处还粘着从生物实验室顺来的蒲公英绒毛,此刻在夜风里轻轻颤动。
吴莉莉举着从校医室 “借” 来的骷髅模型,镶钻指甲狠狠戳着焦黑的肺叶标本:“叔,您瞅瞅这黑疙瘩,比您腌的臭咸鱼还吓人!” 父亲划火柴的手猛地一抖,火苗 “嗤” 地燎着了王大壮塞在烟盒里的戒烟宣传单,火光在黑暗中明灭,像极了将熄的烟头。窗外的雨幕里,隐约传来渔船归港的汽笛声,和父亲沉重的叹息混在一起。
黎明前的渔村里,防盗箱的警报声突然刺破寂静。陈朝阳把父亲的烟盒焊进自制的铁箱,密码锁是用俄罗斯方块机零件改装的,此刻正循环播放着跑调的《亚洲雄风》:“吸 —— 烟 —— 有 —— 害 —— 健 —— 康 ——” 铁箱表面焊满了生锈的鱼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林晓棠憋笑憋得声音首抖,混着电子杂音在水面上荡开。父亲举着改锥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表情比被渔网缠住的螃蟹还无奈。远处灯塔的光束扫过海面,照见铁箱侧面用红油漆写的标语:“戒烟储蓄罐,每根烟 = 半斤带鱼!”
“第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渔船马达轰鸣着喷出薄荷味白烟,桅杆上二十个辣酱瓶盖串成的风铃叮当作响。陈朝阳站在船头,扯开嗓子喊:“爸!您抽一根烟,咱家辣酱就得少卖三斤!” 林晓棠举着被烟头烫出窟窿的账本,函数尺重重敲在亏损栏:“这个月烟钱都够买半船鱼了!” 海风卷起她的马尾辫,发丝间还沾着昨晚画解剖图时的蓝墨水。船尾的浪花里,漂浮着他们用来实验的薄荷枝,在晨光中舒展着嫩绿的新芽。
潮水退去时,父亲突然把烟枪扔进腌鱼缸。陈朝阳伸手去捞,指尖触到个硬邦邦的铁盒。锈迹斑斑的盒盖掀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泛黄的戒烟糖纸 ——1990 年的糖纸上,母亲穿着碎花裙笑得灿烂,照片边缘还留着当年被海水泡过的痕迹。
月光漫过窗台,改装冰柜的嗡鸣里,母亲哼着《甜蜜蜜》擦拭老式烟灰缸的画面突然清晰起来。父亲狠狠咬碎一颗薄荷糖,腮帮子鼓得老高,活像只护食的海獭。糖汁顺着嘴角流下,在月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晨雾散尽,渔船载着薄荷味的海风驶向远方。陈朝阳蹲在船头,用小刀在辣酱瓶盖上刻下 “连锁计划 18.0”。三百米外的冷库里,贴着 “特制戒烟辣酱” 标签的玻璃瓶整齐排列,瓶身上印着的绿色肺叶图案在晨光中舒展,像极了早春枝头刚冒尖的嫩芽。远处的海平线上,初升的太阳把云层染成蜜糖色,几只海鸥掠过船头,翅膀掠过水面,惊起一串晶莹的水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