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人送走,韩蜀和秦立桓在秦父指点下,在灶房南头给鸡鸭搭临时小窝;菁莪协助大嫂和秦妈妈,开始做温锅饭。
老班长插不上手,端了个凳子在屋檐下和鸡笼排排坐,一会儿跟秦父说:“大哥,等都退了休,咱们住一起吧,住这儿行,住到蚌市乡下去也行。那个院子大,还挨着水塘,春天能捞鱼,秋天能挖藕,仨孩子在屋里砌了炕,冬天也不冷。”
一会儿又转向灶房说:“大嫂,以后每隔个把月我就过来一趟,吃的用的从外面给你们捎过来,平时缺什么,你们都提前写下来,我按你写的单子采买。”
大嫂一听,噗嗤笑说:“亲家叔叔都快成采购员了,走到哪儿采购到哪儿。原先,孩子们是掰着手指头算哪天发零花钱,现在,孩子们是掰着手指头算老班长爷爷哪天来。”
几人都笑。
余晖步步成霞,炊烟将升未升,估摸着应该没人再来串门了,秦立桓问起了老宅大磨盘下那眼井的事。
老班长的第一反应和菁莪、韩蜀相同,腾一下起身,惊喜问:“你记起来了?”倏而又慢慢落回到椅子上喃声道:“怎么想起那儿了?”
“那儿怎么了?”秦立桓把一块砖在手里顺了顺,抹上泥巴砌到墙上,“今天模模糊糊觉得,好像被谁带着在那里看过星星,讲过水井的故事。”
“噢,”老班长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来,起身去到还未搭成的鸡窝跟前,把西块砖摞一起,慢慢坐了下去,低头半天才说:“你祖父是跳那口井走的。”
啊?
一众人都停下活计,吃惊地看向他。
老班长艰难地点头,“先生老觉得是他害死了自己父亲,心中悔恨,常在那里一坐半夜,后来有了你,也常带你去……”
“究竟怎么回事?”秦立桓追问。
“东北沦陷后,小日子的生意人有了军队撑腰,也跟着嚣张,往各地伸爪子,要买咱们家的工厂,织布厂,那是几个厂子里面最挣钱的一个。
你们祖父不卖,王八蛋就三天两头让人去厂子里捣乱。
没办法,你们祖父托人联络了一个在沪市开洋行的A国人,想把厂子卖给他。那A国人倒是想买,但一看情况,使劲压价。
先生说,一边是狼,一边是虎,都不是人,谁也不能卖给。他练拳脚,认识几个江湖朋友,和人一合计,把厂子抢了——”
“抢了?!”
“嗯,抢了。先扮成土匪把仓库抢了,棉花、坯布、成品布都抢走了。
完了还让人去厂子里放风,说东家要倒了,没钱发工钱了,赶紧把厂子抢了吧。
工人不信,他就唆使了人带头抢,跟人说棉纱也能做棉裤棉袄,半成品布也能做衣裳,回家收拾收拾拿到乡下卖了就能换钱。
就这样,厂房里的棉纱、棉线、半成品布,哪个顺手拿哪个,还有那进口的大织布机、印花机,拆了,你一个零件我一个零件,你一块铜我一块铁……
最后连屋顶上的电线都剪了,厂房的窗户门框也都卸了……”
一众人听得呆愣又想笑,韩蜀和秦立桓想起菁莪暗地里唆使人把十间屋子挖塌,以及吆喝人到家瓜分东西的事,真的就笑出了声—— 根儿在这里啊原来!终于对上了!
老班长看菁莪一眼也想笑,笑了半声收住,接着说:“不知怎么的,这事儿让那些人知道了,他们觉得被先生挑衅侮辱了,恨他恨得牙痒,悄悄派人抓他。
先生机灵、会拳脚,又爱到处跑,他们抓不到,就趁你们姑姑出门的时候,把她绑了,让你们祖父拿儿子换女儿。
儿子女儿都是心头肉,当然哪个也舍不得,先生说找江湖上的朋友把人抢过来,
你们祖父怕事情闹大,他们再对你们姑姑不利,没同意。
找了当时的警察局,警察局不顶事,又找了几个有头有脸的人物从中斡旋,最后说拿钱换人,定下用三十万块大洋换你们姑姑。
钱筹齐了,不知道那些王八蛋又从哪里听说虞家有祖传的宝贝,改口说不要钱,要宝贝。
你们祖父说没有宝贝,就这三十万还是把产业抵出去换来的。
他们不信,威胁说能绑你们姑姑一次,就能绑第二次,这次三十万,下次可就不仅仅是三十万了。
你们祖父被他们逼得没法子,为了证实自己所言不虚,当场投了井……”
“啊……”众人听得一阵唏嘘,又一阵沉默。
“然后呢?”秦立桓问。
“然后,他们拿到了钱,逼死了人,慑于虞家在当地的名望,加上他们的兵当时还没打过来,不好再继续放肆,威胁先生说敢把逼死人的事传出去,就上门向你们姑姑提亲。
咱们家也怕这事传出去,会影响先生的声誉,几个管事的一商量,对外就说老人家得了急症。
把东南角那口井弃了,厨房搬了地方。放出话说,那里风水不好,阴气重。
那是口青龙井,人说碾子是白虎,就用碾子把它盖上了,平常不让人过去,慢慢就荒了,成了禁地。
从那后,先生就挑起了家业。
和你们母亲的婚事,是你们祖父在世时订下的,还以为你们外祖那边会因为虞家败落悔婚,没想到三年孝期一满,你们外祖不仅主动提起了婚事,还把大半个家业都给你们母亲做了陪嫁,又全程张罗了婚事。”
“有情有义。”秦父说。
“是,先生和太太自来情深,从没红过脸。”
良久,菁莪问:“到底有没有祖传宝贝?”
“哪有什么宝贝?!不知道是哪个混账东西胡说八道!”老班长恨声骂,
“有的话,你们祖父哪能还会被逼得跳井。
我从七岁到虞家,从来没听人说过这回事,跟着先生那么多年,也从没听他提过这回事。”
与妹妹对视交流片刻,秦立桓试探着问:“如果,我是说如果家里有什么秘密的话,会不会父亲不知道,姑姑却知道?比如通过其他偶然的途径。”
“先生都不知道的事,她哪可能会知道?”老班长反问,停顿一会儿,忽而又皱眉小声说:
“你是说,她从哪个地方偶然看到了?你们祖父走后她看到的?哪里?你们祖父的书房?这倒有可能。
先生不爱读书,很少去书房,她却是天天去,那里的书恐怕让她翻一遍了。”
“如果真有,恰好她又知道了的话,她会告诉何楚生吗?”菁莪问。
“这个——”老班长摇头。
他说不好。
但虞竹影能把哥嫂的私房话说给别人听,还能守住这种秘密吗?
想了想又说:“不过,即使会说出去的话,那也应该先说给你们父母听。
他们兄妹间的关系很好,和你母亲也是无话不谈,跟何楚生可是没订亲更没结亲,这种事,她哪能瞒着哥嫂说给一个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