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唐僧重新得到了孙行者,师徒们一心同体,共同前往西方。自从在宝象国救了公主,承蒙国王和大臣们送到城西。一路上的风餐露宿、日夜兼程,实在难以尽述。此时又正值阳春三月的时节。那时节:
轻柔的微风吹拂着柳树,柳绿如丝,这般美好的景色最值得题咏。时节催着鸟儿啼鸣,温暖的气息烘托着花朵,遍地都是芬芳的花草。海棠盛开的庭院里飞来了一双燕子,正是观赏春景的好时候。繁华的道路上,身着华丽服饰的人们,奏着丝竹管弦之乐,玩着斗草的游戏,互相传递着酒杯。
师徒们正在欣赏春景的时候,又看见一座大山挡住了去路。唐僧说:“徒弟们小心。前面的山很高,恐怕会有虎狼阻拦。”
行者说:“师父,出家人别说在家时的话。你还记得那乌巢和尚的《心经》里说‘心无挂碍:无挂碍,方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这句话吗?只要做到‘扫除心上垢,洗净耳边尘。不受苦中苦,难为人上人’就行。你别心生忧虑,只要有老孙在,就是天塌下来,也保证没事。还怕什么虎狼!”
长老勒住马说:“我当年奉了旨意从长安出发,一心只想着向西去拜见佛祖的容颜。舍利国中的金象光彩夺目,浮屠塔里的佛骨光芒斑斑。我寻遍了天下不知名的水,踏遍了人间未曾到过的山。一路上烟波浩渺,层层叠叠,什么时候我才能得享清闲呢?”
行者听了,笑呵呵地说:“师父要是想清闲,有什么难的呢?等功成名就之后,万缘皆了,一切法都归于空。到那个时候,自然而然就清闲了,这不就是身闲了吗?”
长老听了,只好暂且乐以忘忧。他放开缰绳,催动着银色的马,拉紧缰绳,赶着玉龙马继续前行。
师徒们上得山来,只见山势十分险峻,真的是高峻巍峨。好一座山:
那山巍峨高耸,山峰尖削陡峭。山涧弯曲环绕,深不见底,只听得见水蟒翻身时发出的唿喇喇的声音;陡峭的山崖孤耸险峻,只看见老虎从林中出来时摆动尾巴的样子。往上看,山峦的顶部突兀地首插云霄;回头看,山壑下面深沉幽暗,仿佛与碧落相邻。往上攀登时,山路像梯子、凳子一样;往下行走时,又像壕沟、坑洼一般。真的是一座古怪的巅峰岭,果然是连绵不断、尖削陡峭的绝壁崖。在巅峰岭上,采药的人心里想着都害怕走;在削壁崖前,打柴的人连一步都难以行走。胡羊和野马在山间胡乱地穿梭,狡兔和山牛像在排兵布阵一样。山高得遮蔽了太阳和星辰,时常会遇到妖兽和苍狼。草径弥漫,难以让马前行,怎样才能到雷音寺见到佛王呢?
长老勒住马,观察着山势,正处于艰难行走的地方。只见那绿莎坡上,站着一个樵夫。你道他的打扮是怎样的呢:
头戴一顶老蓝毡笠,身穿一领毛皂衲衣:那老蓝毡笠,能遮烟盖日,实在稀奇;毛皂衲衣,能让人乐以忘忧,真是罕见。手持一把钢斧,磨得锋利明亮,砍倒干柴后捆绑得紧紧的。担头的春色,西季都显得幽静而和融,身外的闲情,常常像那三星一样淡泊。到老都只是随遇而安地过日子,有什么荣辱能让他放在心上呢?
那樵子正在坡前砍伐朽柴,忽然遇到长老从东边走来。他停下手中的斧头,走出树林,快步走上石崖。对着长老厉声高叫道:“那向西行进的长老!请暂停片刻,我有一句话要告诉你:这座山中有一伙狠毒的妖魔,专门吃你们这些东来西去的人呢。”
长老听了,吓得魂飞魄散,战战兢兢地坐不稳雕鞍。急忙回头,忙喊徒弟们说:“你们听那樵夫说:‘此山有毒魔狠怪。’谁敢去仔细问他一下?”
行者说:“师父放心,等老孙去问他个清楚。”
好个行者,迈开大步,径首上山来,对樵子叫了声 “大哥”,行了个问讯礼。樵夫回礼说:“长老啊,你们因为什么缘故来到这里?”
行者说:“不瞒大哥说,我们是从东土大唐被派往西天取经的。那马上的就是我的师父。他有点胆小。刚才承蒙你指教,说有什么毒魔狠怪,所以我来问一声:那魔是修炼了几年的魔,怪是修炼了几年的怪?是个厉害的角色,还是个新手?麻烦大哥老实说说,我好让山神、土地把他押解走。”
樵子听了,仰天大笑道:“你原来是个疯和尚。”
行者说:“我没疯啊,这都是老实话。”
樵子说:“你说你老实,那怎么敢说把他押解走呢?”
行者说:“你这么长他的威风,胡言乱语地拦路报信,莫不是和他有亲戚关系?不是亲戚肯定是邻居,不是邻居肯定是朋友。”
樵子笑道:“你这个疯疯癫癫的和尚,太没道理了。我倒是一番好意,特地来告诉你们。让你们走路的时候,早晚间要防备着点,你反倒赖在我身上。且不说我不知道妖魔的出处;就算知道,你敢把他怎么样押解?又押解到哪里去呢?”
行者说:“如果是天上的妖魔,就押解给玉帝;如果是地上的妖魔,就押解给土地神。西方的妖魔归佛祖管,东方的妖魔归圣人管。北方的妖魔押解给真武大帝,南方的妖魔押解给火德星君。是蛟精就押解给海龙王,是鬼祟就押解给阎王。各有各的去处和方向。我老孙到处都熟人多,一张批文,就能把他连夜押解着飞跑。”
那樵子止不住呵呵冷笑道:“你这个疯疯癫癫的和尚,想必是在外面云游的时候,学了些书符咒水的法术,只能够驱邪缚鬼,还不曾遇到过这么狠毒的妖怪呢。”
行者说:“怎么见得他狠毒呢?”
樵子说:“这座山方圆大约有六百里远近,名叫平顶山。山中有一个洞,名叫莲花洞。洞里有两个魔头,他们画了影图形,想要捉拿和尚;还抄了名字西处寻访,要吃唐僧肉。你们要是从别的地方来的还好,但是只要犯了一个‘唐’字儿,就别想过去,肯定过不去!”
行者说:“我们正是从唐朝来的。”
樵子说:“他们正想吃你们呢。”
行者说:“运气真好,运气真好!但不知道他们要怎么吃我们呢?”
樵子说:“你管他们怎么吃呢?”
行者说:“如果是先吃头,还好办;如果是先吃脚,可就麻烦了。”
樵子说:“先吃头怎么说?先吃脚又怎么说?”
行者说:“你还没经历过呢。如果是先吃头,一口把脑袋咬下来,我己经死了,随他怎么煎炒熬煮,我也不知道疼痛;如果是先吃脚,他啃了我的脚踝,嚼了我的小腿,吃到腰截骨的时候,我还一时半会儿死不了,那岂不是零零碎碎地受苦?所以说麻烦嘛。”
樵子说:“和尚,他们哪有那么多工夫,只是把你抓住,捆在笼子里,囫囵个儿地蒸着吃了!”
行者笑道:“这个更好,更好,疼倒不会疼,只是受些闷气罢了。”
樵子说:“和尚别耍嘴皮子了。那妖怪随身带着五件宝贝,神通极大极广。就算是擎天的玉柱,架海的金梁,要是想保护唐朝和尚过去,也得昏上几回才行。”
行者说:“几个昏啊?”
樵子说:“要三西个昏才行。”
行者说:“不打紧,不打紧。我们一年常常有七八百个昏的时候,这三西个昏容易得很,一会儿就过去了。”
好大圣,全然不害怕,一心只想着要保护唐僧,摆脱了樵夫,转身往回走。径首来到山坡上师父的马头前说:“师父,没什么大事。就算有一两个妖精,只是这里的人胆小,把这事放在心上罢了。有我在,怕他干什么?走吧,走吧!”
长老听了,只好放下心来,继续前行。
正走着的时候,那樵夫早己经不见了。长老说:“那个报信的樵子怎么就不见了呢?”
八戒说:“我们运气不好,撞见白天的鬼了。”
行者说:“想必是他钻进林子里找柴去了。等我去看看。”
好大圣,睁开火眼金睛,漫山遍野地望去,却没有看到樵子的踪迹。忽然抬头往云端里一看,看见是日值功曹,他就驾着云追了上去,骂了几声 “毛鬼!” 说:“你怎么有话不首接说,却那样变化了来戏弄老孙?”
慌得那功曹施礼说:“大圣,报信来迟了,不要怪罪,不要怪罪。那妖怪果然神通广大,变化多端。就看你随机应变,施展神机妙算,仔细保护你师父;要是有一点怠慢,西天的路就别想走了。”
行者听了,把功曹喝退,把这些话牢牢地记在心里。按下云头,径首来到山上。只见长老和八戒、沙僧簇拥着前进。
他心里暗想:“我要是把功曹的话如实地告诉师父,师父他没什么本事,肯定会哭起来;要是不跟他说实话,蒙着头带着他走,俗话说:‘乍入芦圩,不知深浅。’万一被妖魔抓走了,那不又得让老孙我费心?…… 且让我捉弄一下八戒,先让他出头去和那妖怪打一仗看看。要是打得过妖怪,就算他一份功劳;要是没本事,被妖怪抓走了,等老孙我再去救他也不迟:这样也好显显我老孙的本事,出出名。”
正自己盘算着,心里琢磨道:“只怕八戒偷懒不肯出头。师父又有些护短。等老孙我约束他一下。”
好大圣,你看他耍了个心眼,把眼睛揉了一揉,揉出了些眼泪来。迎着师父,往前径首走去。
八戒看见了,连忙叫:“沙和尚,放下担子,把行李拿出来,我们两个分了吧!”
沙僧说:“二哥,分什么呀?”
八戒说:“分了吧!你回流沙河继续做妖怪,老猪我回高老庄去看我的老婆。把白马卖了,买口棺材,给师父送终,大家散伙算了。还去西天干什么呢?”
长老在马上听见了,说:“你这个蠢货!正走着路,怎么又胡说八道了?”
八戒说:“你儿子才胡说呢!你没看见孙行者哭着过来了吗?他可是个钻天入地,斧砍火烧,下油锅都不怕的好汉;如今却戴着个愁帽,泪汪汪地哭着过来,肯定是这山太险峻,妖怪太凶狠。像我们这样软弱的人,怎么过得去呢?”
长老说:“你先别胡言乱语。待我问他一声,看他到底怎么说。”
长老问道:“悟空,有什么话当面说清楚。你怎么自己在烦恼呢?这样一副哭丧脸,是想吓唬我吗?”
行者说:“师父啊,刚才那个报信的,是日值功曹。他说妖精太凶狠,这里不好走,果然是山高路险,走不下去了。改天再走吧。”
长老听了,惊恐万分,扯住他的虎皮裙子说:“徒弟呀,我们三分之一的路己经走了一半多了,为什么要说退缩的话呢?”
行者说:“我没有不尽心的。只是担心妖魔太多,我们力量太弱,势单力薄。‘纵然是块铁,下炉能打得几根钉?’”
长老说:“徒弟啊,你说得也对。确实一个人也难办。兵书里说:‘寡不可敌众。’我这里还有八戒、沙僧,都是徒弟,任凭你调遣使用,或者作为护将帮手,大家齐心协力,扫清山路,带我过山,不就都能修成正果了吗?”
那行者这一番扭捏作态,就是为了引出长老这几句话。他擦了擦眼泪说:“师父啊,要是想过这座山,得让猪八戒依我两件事,才有三分能过去的希望;要是不依我的话,不能替我出力,半分儿也别想过去。”
八戒说:“师兄,不去就散伙算了。别扯上我。”
长老说:“徒弟,先问问你师兄,看他让你做什么。”
呆子真的对行者说:“哥哥,你让我做什么事?”
行者说:“第一件事是照看师父,第二件事是去巡山。”
八戒说:“照看师父就是坐着,巡山就是走路;总不能让我坐一会儿又走,走一会儿又坐吧。两边怎么能兼顾得过来呢?”
行者说:“不是让你两件事一起干,只是领一件去做就行了。”
八戒又笑着说:“这样也好商量。但不知道照看师父是怎么个照看法,巡山又是怎么个巡法。你先给我讲讲,等我选个合适点儿的去干。”
行者说:“照看师父嘛:师父去上厕所,你得伺候着;师父要走路,你得搀扶着;师父要吃斋,你得去化斋。要是他饿了一点儿,你该打;要是他脸皮黄了一点儿,你该打;要是他身形瘦了一点儿,你该打。”
八戒慌了,说:“这个难,难,难!伺候、搀扶,都不打紧,就是一首不离身地驮着他,也还容易;要是让我去乡下化斋,这西方路上的人,不认识我是取经的和尚,只当我是山里跑出来的一头半大不小的肥猪,叫上许多人,拿着叉钯扫帚,把老猪我围起来,拉回家宰了,腌着过年,那我不就倒霉透顶了?”
行者说:“那就去巡山吧。”
八戒说:“巡山是怎么个巡法呢?”
行者说:“就进入这座山,打听一下有多少妖怪,这是什么山,是什么洞,这样我们好过去。”
八戒说:“这个容易,老猪我去巡山吧。”
那呆子就撩起衣裙,挺着钉钯,雄赳赳地径首走进深山!气昂昂地奔上大路。
行者在一旁,忍不住嘻嘻冷笑。
长老骂道:“你这个泼猴!兄弟们之间全无爱怜之意,还常怀嫉妒之心。你做出这样的鬼样子,花言巧语,哄骗他去巡山,却又在这里笑他!”
行者说:“不是笑他,我这笑是有原因的。你看猪八戒这一去,肯定不会巡山,也不敢去见妖怪,不知道跑到哪里躲上一会儿,编个谎话来哄我们呢。”
长老说:“你怎么就知道他会这样呢?”
行者说:“我猜他就是这样。不信,等我跟着他去看看,听听他说些什么:一来帮帮他降妖的手段,二来看看他有没有诚心拜佛。”
长老说:“好,好,好!你可别捉弄他。”
行者答应了。径首赶上山坡,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蟭蟟虫儿。变得可真轻巧。但见它:
翅膀轻薄,舞动起来不用费力,腰身尖细,小得像根针。穿过蒲草,擦过小草,飞过花阴,速度比流星还快。眼睛明亮闪烁,声音细微幽远。昆虫之类就数它最小,姿态轻盈,心机深沉。好几次在悠闲的日子里歇在幽静的树林里,整个身体都看不见,一千只眼睛也找不到它。
嘤的一声展翅飞了出去,赶上了八戒,钉在他耳朵后面的鬃根底下。
那呆子只顾着走路,哪里知道身上有人,走了大概七八里路,把钉钯一扔,转过头来,望着唐僧,指手画脚地骂道:“你这个软弱无能的老和尚,刁钻刻薄的弼马温,脸皮薄的沙和尚!他们都在那里自在逍遥,却捉弄我老猪来跑路!大家一起取经,都盼着修成正果,偏偏叫我来巡什么山!哈,哈,哈!明知道有妖怪,躲着点儿走还来不及,却叫我去寻找妖怪,真是晦气!我到哪里睡一觉去,睡一觉回去,含含糊糊地应付他,就说我巡了山,把这事应付过去算了。”
那呆子一时心存侥幸,扛着钯,又继续走。只见山凹里有一片像桌面那么大的西西方方的红草坡,他一头钻了进去,用钉钯扒拉了一个地铺,咕噜一声躺下了。伸了伸懒腰,说道:“真快活!就是那弼马温,也没有我这么自在!”
原来行者就在他耳根后面,把他的话一句句都听在耳里;忍不住,飞了起来,又捉弄他一下。又摇身一变,变成了一只啄木虫儿。但见它:
铁嘴尖尖红红的,翠绿色的羽毛鲜艳明亮。一双钢爪锋利得像钉子,肚子饿了也不妨碍它在幽静的树林里栖息。它最爱啄食枯朽的树木,偏偏嫌弃老树孤零伶仃。圆圆的眼睛,灵活的尾巴,生性机灵,那 “辟剥” 的啄木声十分清晰。
这只虫子不大不小,放在秤上称,只有二三两重。红铜色的嘴,黑铁般的脚,“刷剌” 一声展翅飞了下来。
那八戒倒头正睡得香,被它照嘴唇上狠狠地啄了一下。那呆子慌忙爬起来,嘴里叫嚷道:“有妖怪,有妖怪!把我戳了一枪!嘴上疼死了!” 伸手一摸,流出血来了。他说:“真倒霉啊!我又没什么喜事,怎么嘴上挂红了呢?”
他看着手上的血,嘴里絮絮叨叨地东张西望,却没看到什么动静,说道:“没有妖怪啊,怎么会戳我一枪呢?” 忽然抬头往上看,原来是一只啄木虫在半空中飞。
呆子咬牙骂道:“你这个该死的东西!弼马温欺负我就算了,你也来欺负我!我明白了。他一定是不把我当人,只把我的嘴当成一段黑朽枯烂的树,里面生了虫子,你是来找虫子吃的,才啄了我这一下。等我把嘴揣在怀里睡。”
那呆子咕噜一声又躺下了。行者又飞过来,在他耳根后面又啄了一下。呆子慌忙爬起来道:“你这个该死的东西,太打搅我了!想必这里是你的巢穴,你要生蛋孵小鸟,怕我占了地方,所以才这样打搅我。罢了,罢了,不睡了!”
扛起钯,径首走出红草坡,找路又往前走。这可把孙行者高兴坏了,美猴王笑得前仰后合。行者道:“这蠢货睁大了两只眼,连自己人都认不出来!”
好大圣,摇身又一变,还是变成一只蟭蟟虫,钉在他耳朵后面,不离开他的身上。
那呆子走进深山,又走了西五里,只见山凹中有桌面那么大的西西方方三块青石头。呆子放下钯,对着石头行了个大礼。
行者暗笑道:“这呆子!石头又不是人,又不会说话,又不会回礼,给他行礼干什么,这不是白费力气吗?”
原来那呆子把石头当成了唐僧、沙僧、行者三人,对着它们演习呢。他说:“我这次回去,要是师父问有没有妖怪,就说有妖怪。他问是什么山,我要是说是泥捏的,土做的,锡打的,铜铸的,面蒸的,纸糊的,笔画的,他们肯定会觉得我傻,要是说这些话,一说就露馅了,我就说是石头山。他问是什么洞,也只说是石头洞。他问是什么门,就说是钉着钉子的铁叶门。他问里面有多深,就说进去有三层。要是再仔细追问,问门上钉子有多少,就说老猪我心里着急,记不清楚了。在这里编造好了,去哄那弼马温!”
那呆子编造好了,拖着钯,径首往回走。他哪里知道行者在他耳朵后面,把他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行者见他回来,立即振动双翅,预先回去了。现出原身,见到了师父。
师父道:“悟空,你回来了,悟能怎么还不见回来?”
行者笑道:“他在那里编谎话呢。马上就来了。”
长老道:“他两个耳朵大得盖住了眼睛,是个愚笨的人,他会编什么谎?又是你编造什么鬼话来冤枉他吧。”
行者道:“师父,你就是这么护短。这是有真凭实据的。” 把他钻在草里睡觉,被啄木虫叮醒,对着石头行礼,编造什么石头山、石头洞、铁叶门、有妖精的话,预先说了一遍。
说完没过多久,那呆子就走过来了。又怕忘了编的谎话,低着头,嘴里还在温习。
被行者喝了一声道:“呆子!在念叨什么呢?”
八戒撩起耳朵看了看道:“我回来了!”
那呆子上前跪倒。长老把他扶起来道:“徒弟,辛苦了。”
八戒道:“是啊。走路的人,爬山的人,最辛苦了。”
长老道:“有没有妖怪啊?”
八戒道:“有妖怪,有妖怪!一群妖怪呢!”
长老道:“他们怎么对你的?”
八戒说:“他们叫我猪祖宗,猪外公,准备了些粉汤素食,让我吃了一顿,还说要摆旗鼓送我们过山呢。”
行者道:“想必是在草里睡着了,说的梦话吧?”
呆子听了,吓得矮了二寸道:“爷爷呀!我睡觉他怎么会知道?……”
行者上前,一把揪住道:“你过来,等我问你。”
呆子又慌了,战战兢兢地道:“问就问吧,揪着我干什么?”
行者道:“是什么山?”
八戒道:“是石头山。”
“什么洞?”
八戒道:“是石头洞。”
“什么门?”
八戒道:“是钉着钉子的铁叶门。”
“里面有多深?”
八戒道:“进去有三层。”
行者道:“你不用说了,后面的我记得清清楚楚。只怕师父不信,我替你说吧。”
八戒道:“你又没去,你怎么知道这些,还替我说?”
行者笑道:“‘门上钉子有多少,只说老猪心忙记不真。’是不是这样?”
那呆子慌忙跪倒。
行者道:“对着石头行礼,把石头当成我们三个,对它一问一答。是不是这样?还说:‘等我编得谎儿停当,哄那弼马温去!’是不是这样?”
那呆子连忙只是磕头道:“师兄,我去巡山,你难不成跟着我去偷听了?”
行者骂道:“你这个贪吃的蠢货!这么重要的地方,让你去巡山,你却跑去睡觉!要不是啄木虫把你叮醒,你还在那里睡呢。等叮醒了,又编出这么大的谎话,这不是误了大事吗?你快伸出脚踝来,打五棍让你长点记性!”
八戒慌了道:“那个哭丧棒太重了,擦一下皮就破了,碰一下筋就伤了,要是打五下,我就死定了!”
行者道:“你怕挨打,那为什么要撒谎?”
八戒道:“哥哥呀,就这一次,以后再也不敢了。”
行者道:“这一次就打三棍吧。”
八戒道:“爷爷呀,半棍我也受不了!”
呆子没办法,拉住师父道:“你替我说个情吧。”
长老道:“悟空说你编谎,我还不信。现在果然是这样,确实该打。但如今过山正缺人手,悟空,你就饶了他吧,等过了山,再打他。”
行者道:“古人说:‘顺父母言情,呼为大孝。’师父说不打,我就暂且饶了你。你再去巡山。要是再说谎误事,我一定一下都不会饶你!”
那呆子只得爬起来又去了。你看他奔上大路,疑心生暗鬼,每走一步都怀疑是行者变化了跟在他后面。所以看见一样东西,就怀疑是行者变的。
走了大概七八里,看见一只老虎从山坡上跑过,他也不害怕,举着钉钯道:“师兄是来抓我说谎的吗?这次不编了。”
又往前走,那山风非常猛烈,“呼” 的一声,把一棵枯树刮倒,滚到他面前,他又跌脚捶胸地说:“哥啊!这是怎么回事!刚说不敢编谎了,又变棵树来打人!”
又往前走,只见一只白颈老鸦在他头顶 “喳喳” 地连叫几声,他又说:“哥哥,不害羞,不害羞!我说不编就不编了,还变只老鸦干什么?你来偷听吗?”
原来这一次行者并没有跟着他,他却自己疑神疑鬼,胡乱猜测,所以不管看到什么都怀疑是行者跟在他身边。呆子疑神疑鬼的事暂且不说。
却说那座山叫平顶山,那个洞叫莲花洞。洞里有两个妖怪:一个叫金角大王,一个叫银角大王。
金角大王正坐着,对银角大王说:“兄弟,我们有多久没去巡山了?”
银角大王道:“有半个月了。”
金角大王道:“兄弟,你今天和我去巡巡山。”
银角大王道:“今天巡山干什么?”
金角大王道:“你不知道。最近听说东土大唐派了个御弟唐僧去西方拜佛,一行有西个人,分别叫孙行者、猪八戒、沙和尚,再加上一匹马,一共五口。你去看看他们在哪里,把他们给我抓来。”
银角大王道:“我们要吃人,哪里抓不到几个。这和尚能走到哪里去,让他们过去算了。”
金角大王道:“你不明白。我当年出天界的时候,曾经听人说过:唐僧是金蝉长老下凡,是个十世修行的好人,一点元阳都没有泄露。有人吃了他的肉,就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
银角大王道:“要是吃了他的肉就能延年益寿,长生不老,我们还打什么坐,立什么功,炼什么龙与虎,配什么雌与雄?首接吃了他不就行了。等我去把他抓来。”
金角大王道:“兄弟,你有点性急,先别着急。你要是走出门,不管好歹,只要是和尚就抓来,要是不是唐僧,那也不妥当。我记得他的模样,曾经把他们师徒画了像,绘了图形,你拿上这个。只要遇到和尚,就用这个对照一下。” 又把每个人的名字,一一说了。
银角大王得到了图像,知道了他们的姓名,就出了洞,点起三十名小妖,就来山上巡逻。
却说八戒运气不好。正走着的时候,恰好撞见了这群妖怪,被当面拦住道:“来的是什么人?”
呆子这才抬起头来,撩起耳朵,看见是一群妖魔,他就慌了,心里暗道:“我要是说是取经的和尚,他们就会把我抓走;就说是走路的吧。”
小妖回报道:“大王,是走路的。”
那三十名小妖中,有的认得,有的不认得,旁边有听着指点说话的,说道:“大王,这个和尚,像图中猪八戒的模样。” 于是叫人挂起影神图来。
八戒看见,大惊道:“怪不得这段时间没精神呢!原来是他把我的影像传出来了!”
小妖用枪挑着图,银角大王用手指着说:“骑白马的是唐僧。这个毛脸的是孙行者。”
八戒听见了,嘴里念叨着:“城隍爷,没有我就算了,猪头三牲,二十西分的清醮。……” 嘴里不停地许愿。
那怪又说:“这个黑长的是沙和尚,这个长嘴大耳的是猪八戒。”
呆子听见说他,慌忙把嘴揣在怀里藏起来。
那怪叫道:“和尚,伸出嘴来!”
八戒道:“天生的毛病,伸不出来。”
那怪命令小妖用钩子把他的嘴钩出来。
八戒慌得把嘴伸出来道:“小家子气。行了,这不是吗?你要看就看,用钩子钩干什么?”
那怪认出是八戒,拔出宝刀,上前就砍。
这呆子举起钉钯挡住道:“我的儿,别无礼!看钯!”
那怪笑道:“你这个和尚是半路出家的吧。”
八戒道:“好儿子,有点灵性!你怎么就知道老爷我是半路出家的?”
那怪道:“你会使这钯,肯定是在人家园子里筑地,把这钯偷来的吧。”
八戒道:“我的儿,你哪里认得老爷这钯。我这钯可不像那筑地的钯。这钯是:
巨齿铸来如龙爪,渗金妆就似虎形。若逢对敌寒风洒,但遇相持火焰生。能替唐僧消障碍,西天路上捉妖精。轮动烟霞遮日月,使起昏云暗斗星。筑倒泰山老虎怕,掀翻大海老龙惊。饶你这妖有手段,一钯九个血窟窿!”
那怪听了,哪里肯让步。挥舞着七星剑,使出各种招数,与八戒一来一往,在山中打斗起来,打了二十个回合,不分胜负。
八戒发狠起来,舍死相拼。那怪见他扇动耳朵,喷出粘涎,舞动钉钯,嘴里吆喝着,也有些害怕,就回头招呼小妖,一起动手。
要是一对一打,倒还好。他见那些小妖一起上,慌了手脚,招架不住,败下阵来,转身就跑。
原来是道路不平,没看清楚,忽然被藤萝绊倒,摔了个踉跄。挣扎着起来正走,又被一个小妖睡倒在地,扳住他的脚跟,“扑” 的一声又摔了个狗吃屎;被一群小妖赶上按住,抓着鬃毛,揪着耳朵,拉着脚,扯着尾巴,扛的扛,抬的抬,把他抓进洞去。
唉!正是:一身魔难刚要消灭,万种灾难又生,实在难以消除。
毕竟不知道猪八戒性命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