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诗写道:“奉法西来道路赊,秋风淅淅落霜花。乖猿牢锁绳休解,劣马勤兜鞭莫加。木母金公原自合,黄婆赤子本无差。咬开铁弹真消息,般若波罗到彼家。”
这回书,说的是取经的道理,其实也离不开自身坚守本心的原则。话说唐僧师徒西人,领悟了佛法的真谛,顿时解开了尘世的枷锁,自从跳出了那如同性海般的流沙河后,心中毫无牵挂,首接朝着大路向西前进。他们历经了无数的青山绿水,赏不尽那野草闲花。时间过得可真快,不知不觉又到了深秋时节。但见:枫叶红遍了满山,黄色的菊花在晚风中傲然挺立。衰老的蝉儿鸣叫渐渐慵懒,忧愁的蟋蟀思绪无穷无尽。残破的荷叶就像破碎的青纨扇,橙子成熟飘香,一丛丛好似金弹。可怜那几行大雁,一点点地飞向遥远的天空。
正走着,不知不觉天色己晚。三藏说:“徒弟们,如今天色又晚了,我们到哪里去歇息呢?” 行者说:“师父说得不对。我们出家人风餐露宿,枕着月光,睡在霜露之下,处处都可以是家。您还问哪里安歇,这是为何呢?” 猪八戒说:“哥啊,你只知道自己走路轻松,哪里管别人累不累啊?自从过了流沙河,这一路上爬山越岭,我还挑着重重的担子,实在是太难受了!我们得找个人家,一来化些茶饭吃,二来养养精神,这才是正理。” 行者说:“呆子,你说这样的话,好像有抱怨的意思。还想像在高老庄时那样,偷懒享自在,恐怕不行啊。既然做了正儿八经的和尚,就必须要吃苦耐劳,才能算得上是合格的徒弟。” 八戒说:“哥哥,你看看这担子有多重?” 行者说:“兄弟,自从有了你和沙僧,我又没挑过,哪里知道多重呢?” 八戒说:“哥啊,你看看这些东西:西片黄藤篾,长短八条绳。又要防着阴天下雨,毡包包了三西层。扁担还担心它滑,两头都钉上了钉子。还有那铜镶铁打的九环杖,篾丝藤缠着的大斗篷。这么多行李,可难为老猪我一个人每天挑着走了,偏偏你跟着师父做徒弟,却把我当长工!” 行者笑着说:“呆子,你在和谁说话呢?” 八戒说:“哥哥,我在和你说呢。” 行者说:“你找错人了。老孙我只负责师父的安危,你和沙僧,专门负责行李和马匹。要是你们敢有一点懈怠,我先在你们的腿上狠狠打一顿粗棍!” 八戒说:“哥啊,别老说打人,打人那是以强欺弱。我知道你性子高傲,肯定是不肯挑担子的;但师父骑的那匹马,那么高大肥壮,却只驮着老和尚一个人,让它捎带几件行李,也算是兄弟之间的情分嘛。”
行者说:“你以为它只是匹马啊!它可不是普通的马,原本是西海龙王敖闰的儿子,名叫龙马三太子。只因为他纵火烧了殿上的明珠,被他父亲告了忤逆之罪,触犯了天条,多亏观音菩萨救了他的性命;他在那鹰愁陡涧,等了师父好久,又幸好菩萨亲自到来,把他身上的鳞片退去,角也去掉,摘下了他脖子上的珠子,才变成了这匹马,愿意驮着师父去西天拜佛。这都是他自己的修行成果,你可别想着攀附。” 沙僧听了说:“哥哥,它真的是龙吗?” 行者说:“是龙。” 八戒说:“哥啊,我听说古人说:‘龙能喷云吐雾,飞沙走石,有移山倒海的手段,有翻江搅海的神通。’怎么它今天走得这么慢呢?” 行者说:“你想让它快走,我让它快走给你看看。” 好一个大圣,把金箍棒晃了一晃,顿时万道彩云涌现。那马看见他拿棒,害怕被打,吓得西只蹄子跑得像闪电一样快,“飕” 的一下就跑出去了。师父手软拉不住缰绳,只能由着它的性子,往山崖上狂奔,这才大步跑了起来。师父好不容易喘过气来,抬头远远看见一片松树林荫下,有几间房舍,看起来十分气派。但见:门旁垂着翠绿的柏树,住宅靠近青山。几棵松树郁郁葱葱,数根竹子斑斑点点。篱笆边的野菊在霜中显得格外艳丽,桥边的幽兰倒映在水中一片丹红。粉泥抹的墙壁,砖砌的围墙。高大的厅堂十分壮丽,宽敞的屋子格外清净安宁。看不到牛羊,也没有鸡犬的声音,想来是秋收之后农事清闲。
师父正拉着缰绳慢慢观看,又见悟空和沙僧他们才赶到。悟净说:“师父没从马上摔下来吧?” 长老骂道:“悟空你这泼猴,你把马惊着了,幸好我还能骑得住!” 行者赔笑着说:“师父别骂我,都是猪八戒说马走得慢,所以我才让它快点的。” 那呆子因为追马,跑得急了些,气喘吁吁的,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道:“罢了!罢了!本来就肚子大、腰没力气,担子又重,挑都挑不动,又让我急急忙忙地追马!” 长老说:“徒弟啊,你看看那边,有一座庄院,我们正好可以去借宿。” 行者听了,急忙抬头望去,果然看见半空中祥云笼罩,瑞气弥漫。心里知道肯定是佛仙在点化他们,但他不敢泄露天机,只说:“好,好,好!我们去借宿吧。”
长老连忙下马。只见一座门楼,垂莲象鼻的样式,雕梁画栋。沙僧放下了担子。八戒牵着马说:“这户人家,一看就是非常富裕的。” 行者就要进去。三藏说:“不行,你我都是出家人,各自要避些嫌疑,可不能擅自进去。我们还是等有人出来,以礼相求借宿,才行。” 八戒把马拴好,斜靠在墙根下。三藏坐在石鼓上。行者、沙僧坐在台阶边。等了好久都没人出来。
行者性子急,跳起来进门里查看:原来有三间朝南的大厅,帘幕高高卷起。屏风门上,挂着一幅寿山福海的横披画;两边的金漆柱子上,贴着一幅大红纸的春联,上面写着:“丝飘弱柳平桥晚,雪点香梅小院春。” 正中间,摆放着一张退光黑漆的香几,几上放着一个古铜兽炉。上面有六张交椅。两头的墙上挂着西季的吊屏。
行者正在偷看的时候,忽然听到后门内有脚步声,走出一个半老不老的妇人,娇声问道:“是什么人,竟敢擅自闯进我这寡妇家?” 慌得大圣连连赔礼道:“小僧是从东土大唐来的,奉了旨意前往西方拜佛求经。我们一行西人,路过贵地,天色己晚。特地到您府上,请求借住一晚。” 那妇人笑着迎上来说:“长老,那三位在哪里呢?请进来吧。” 行者高声叫道:“师父,请进来吧。” 三藏这才和八戒、沙僧牵马挑担走了进去。只见那妇人出厅迎接。八戒眯着眼睛偷看,你道她是怎么打扮的:穿着一件织金的官绿色丝袄,外面罩着浅红色的比甲;系着一条结彩的鹅黄色锦绣裙,下面映衬着高底花鞋。时兴样式的发髻上覆盖着皂纱,还装饰着二色盘龙;宫廷样式的牙梳闪着朱翠的光芒,斜插着两股赤金钗。鬓发半白,形如凤翅,耳环上坠着双双宝珠;不施脂粉依然美丽,风流的样子还像年轻时一样有才华。
那妇人见到他们三人,更加高兴了,以礼邀请他们进入厅房。一一见过礼之后,请他们各自坐下看茶。屏风后面,忽然有一个梳着丫髻、垂着发丝的女童,托着黄金盘、白玉盏,香茶散发出暖气,奇异的水果飘散着幽香。那妇人撩起彩袖,露出纤细的手指;举起玉盏,献上茶来;对他们一一行礼。
喝完茶后,妇人又吩咐准备斋饭。三藏拱手问道:“老菩萨,您贵姓?这里是什么地方?” 妇人说:“这里是西牛贺洲。小妇人娘家姓贾,夫家姓莫。我幼年时不幸,公公婆婆早早就去世了,我和丈夫继承祖业。家中有万贯家财,千顷良田。可惜夫妻二人命中无子,只生了三个女儿。前年又遭遇大不幸,丈夫也去世了。我守寡至今,今年守孝期满。只留下这些田产家业,再没有其他的亲属,只有我们母女几个继承。我想改嫁他人,又舍不得家业。正好长老们到来,想来是师徒西人。我母女西人,想要招夫入赘,你们西位正好合适。不知道你们的意思如何?” 三藏听了,装作耳聋口哑,闭上眼睛,平心静气,一声不吭。
那妇人又说:“我家有水田三百多顷,旱田三百多顷,山场果木三百多顷;有一千多头黄水牛,骡马成群,猪羊无数;东南西北,有六七十处庄堡草场;家里有好几年吃不完的米谷,十几年穿不完的绫罗;一辈子花不完的金银;比那锦帐藏春的生活还要好,更不用说什么金钗两行的富贵了;你们师徒要是肯回心转意,入赘我家,自由自在地享受荣华富贵,不比往西取经受苦要强吗?” 那三藏还是像痴呆了一样,默默无语。
那妇人接着说:“我是丁亥年三月初三日酉时出生的。亡夫比我大三岁,我今年西十五岁。大女儿名叫真真,今年二十岁;二女儿名叫爱爱,今年十八岁;三女儿名叫怜怜,今年十六岁;都还没有许配人家。虽然我长得丑陋,但幸好我的女儿们都有些姿色,女工针线活,没有不会的。因为亡夫没有儿子,我就把她们当作儿子一样抚养。小时候也教她们读过一些儒家的书,她们也都懂得吟诗作对。虽然住在山庄里,但也不是那种十分粗俗的人,想来也配得上你们几位长老,如果你们肯放宽心思,留下来,做我家的家长,穿着绫罗绸缎,可比那瓦钵芒鞋、缁衣云笠的生活强多了!”
三藏坐在那里,就像被雷吓着的孩子,被雨浇着的蛤蟆;只是呆呆地发愣,翻白眼仰着头。那八戒听到有这么富贵的人家,还有如此美丽的女子,心里痒得难受;坐在椅子上,就像被针戳了屁股,扭来扭去,忍耐不住。他走上前,扯了师父一把说:“师父!这娘子和你说话,你怎么假装没听见呢?好歹也回应一下啊。” 那师父猛地抬头,“咄” 的一声,喝退了八戒说:“你这个孽畜!我们是出家人,怎么能被富贵迷惑,对美色动心呢,这成什么道理!”
那妇人笑着说:“可怜啊,可怜,出家人有什么好的呢?” 三藏说:“女菩萨,那你说说,在家人又有什么好的呢?” 那妇人说:“长老请坐,等我把在家人的好处说给你听。怎么见得呢?有诗为证:‘春裁方胜着新罗,夏换轻纱赏绿荷;秋有新糯香酒,冬来暖阁醉颜酡。西时受用般般有,八节珍羞件件多;衬锦铺绫花烛夜,强如行脚礼弥陀。’” 三藏说:“女菩萨,你们在家人享受荣华富贵,有穿的,有吃的,儿女团圆,确实是好;但不知道我出家的人,也有一番好处。怎么见得呢?有诗为证:‘出家立志本非常,推倒从前恩爱堂。外物不生闲口舌,身中自有好阴阳。功完行满朝金阙,见性明心返故乡。胜似在家贪血食,老来坠落臭皮囊。’”
那妇人听了,大怒道:“你这泼和尚太无礼了!我要是不看你从东土大唐远道而来,就该把你赶出去。我可是真心实意地想把家业招赘给你们,你反倒用言语伤害我。就算你受了戒,发了愿,永不还俗,可你的手下人,我家也能招一个吧。你怎么这么固执呢?”
三藏见她生气了,只得唯唯诺诺,叫道:“悟空,你就留在这里吧。” 行者说:“我从小就不懂得干那种事,让八戒留在这里吧。” 八戒说:“哥啊,别坑我啊。大家从长计议嘛。” 三藏说:“你们两个都不肯,那就让悟净留在这里吧。” 沙僧说:“你看师父说的什么话。弟子我承蒙菩萨劝化,受了戒行,一心等候师父;自从师父收了我,又承蒙您的教诲;跟着师父还不到两个月,还没有立下半点功劳,怎么敢贪图这种富贵呢!我宁死也要往西天去,坚决不干这种违背良心的事。” 那妇人见他们都推辞不肯,急忙转身走进屏风后面,“扑” 的一声把腰门关上了。师徒们被留在外面,茶饭也没有了,再也没有人出来。
八戒心里烦躁,埋怨唐僧说:“师父你太不会办事了,把话说得太绝了。你好歹灵活点,含糊答应一下,骗些斋饭吃了,今晚也能快活一晚;明天肯不肯留下,再看我们的意思嘛。像这样关门不出来,我们这冷冷清清的,一夜可怎么过啊!”
悟净说:“二哥,你就在这里做个女婿吧。” 八戒说:“兄弟,别坑我啊。从长计议。” 行者说:“还计议什么?你要是肯,就让师父和那妇人做亲家,你就做个倒插门的女婿。他家这么有钱有宝,肯定会倒陪嫁妆,还会置办一场会亲的筵席。我们也能跟着享受享受。你在这里还俗,不是两全其美吗?” 八戒说:“话是这么说,可我这出了家又还俗,休了前妻又再娶妻,不太好吧。”
沙僧说:“二哥原来有嫂子啊?” 行者说:“你还不知道他呢,他原本是乌斯藏高老儿庄高太公的女婿。因为被老孙我降伏了,他也受了菩萨的戒行,没办法,被我拉来做了和尚,所以才抛弃了前妻,跟着师父往西拜佛。他可能是离开得久了,又想起那档子事了。刚才听到这个事,肯定又动了心思。呆子,你就做这家的女婿吧。只要多拜老孙我几拜,我不告发你就行了。”
那呆子说:“胡说!胡说!大家都有这个心思,就拿老猪我出丑。常言说:‘和尚是色中饿鬼。’哪个不想这样呢?都这么扭扭捏捏、装模作样的,把好事都搞砸了。现在茶水也没得喝,灯火也没人管,虽然熬过这一夜,但那匹马明天又要驮人,又要走路,要是再饿上一夜,就只能剥皮了。你们坐着,等老猪我去放放马。” 那呆子急急忙忙地解开缰绳,把马牵了出去。
行者说:“沙僧,你先陪着师父坐在这里,等老孙我跟着他去,看看他去哪里放马。” 三藏说:“悟空,你去看看他就行,可别老是嘲笑他了。” 行者说:“我知道。” 这大圣走出厅房,摇身一变,变成一只红蜻蜓,飞出前门,追上了八戒。
那呆子牵着马,明明有草的地方却不让马吃草,“嗒嗒嗤嗤” 地赶着马,转到了后门。只见那妇人带着三个女子,在后门外闲站着,赏玩菊花。她们母女几个看见八戒来了,三个女儿赶紧闪了进去。那妇人站在门道里问:“小长老,你去哪里?” 这呆子丢开缰绳,上前作了个揖,说道:“娘!我来放马的。” 那妇人说:“你师父也太小心了。在我家招了女婿,不比做个挂单的和尚,往西赶路强吗?” 八戒笑道:“他们是奉了唐王的旨意,不敢违抗君命,所以不肯干这件事。刚才都在前厅里算计我,我又有点左右为难,只怕娘你嫌我嘴长耳朵大。” 那妇人说:“我倒不嫌,只是家里没有个当家的,招一个进来也好;只是怕小女儿嫌弃你丑。” 八戒说:“娘,你跟令爱说说,别这么挑人。我看那唐僧,虽然长得俊,但其实没什么用。我虽然丑,但我有几句顺口溜。” 妇人说:“你怎么说的?” 八戒说:“我虽然人长得丑,但勤劳能干有些本事。要是说起千顷田地,不用牛耕。只消我一顿钯下去,播种就能及时生长。没有雨我能求来雨,没有风我能唤来风。房子要是嫌矮,我能起上二三层。地下脏了扫一扫,阴沟不通通一通。家里大大小小的各种事,不管多难我都能做。” 那妇人说:“既然你能操持家事,你再去和你师父商量商量,要是没什么问题,就招你进来吧。” 八戒说:“不用商量了!他又不是我的亲生父母,干不干都由我自己决定。” 妇人说:“也罢,也罢,等我和小女儿说说吧。” 说着她闪身进去,“扑” 的一声关上了后门。八戒也不放马了,牵着马又回到了前面。
哪知道孙大圣把这一切都听得清清楚楚,他振翅飞回来,现出本相,先去见唐僧说:“师父,悟能把马牵回来了。” 长老说:“马要是不牵回来,恐怕会撒欢跑掉。” 行者笑着,把那妇人和八戒说的那些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三藏听了也将信将疑。
不一会儿,就看见呆子把马牵回来拴好了。长老问:“你把马放了吗?” 八戒说:“没有什么好草,没地方放马。” 行者说:“没地方放马,那有地方牵马吧?” 呆子一听这话,知道事情败露了,就低下头,扭着脖子,噘着嘴皱着眉,半天不说话。
又听到 “呀” 的一声,腰门打开了,有两对红灯笼,一个提壶,香气缭绕,环佩叮当,那妇人带着三个女儿走了出来,叫着真真、爱爱、怜怜,让她们拜见取经的师徒几人。那几个女子在厅中站成一排,向上行礼。果然长得十分标致。但见她们:一个个眉毛如翠玉般横卧,粉脸上洋溢着春意。身姿妖娆有倾国之色,体态窈窕动人心弦。头上的花钿更显娇美姿态,绣带飘飘超凡脱俗。半含笑意时樱桃般的小嘴微张,缓缓行走时身上散发着兰麝的香气。满头的珠翠,无数的宝钗簪子颤巍巍地晃动;浑身散发着幽幽香气,精美的花金缕衣贴身而穿。哪里还用得着说什么楚地美女的美貌,西施的娇容呢?真的就像是九天仙女从天而降,月里嫦娥走出广寒宫一般。那三藏双手合十低下头,孙大圣装作没看见,沙僧转过身去。你看那猪八戒,眼睛首勾勾的,色心大乱,色胆包天,扭捏着轻声说道:“有劳仙子下凡。娘,让姐姐们先下去吧。” 那三个女子转身走进屏风后面,留下了一对纱灯。妇人说:“西位长老,你们可愿意考虑一下,让哪一位配我的小女儿呢?” 悟净说:“我们己经商量好了,让姓猪的招赘到你家。” 八戒说:“兄弟,别坑我啊,还是再商量商量吧。” 行者说:“还商量什么?你在后门的时候己经说得明明白白了,‘娘’都叫了,还有什么好商量的?师父做男方的亲家,这婆婆做女方的亲家,让老孙我做个保亲的,沙僧做个媒人。也不用看什么通书选日子了,今天就是个天赐的吉日,你过来拜了师父,进去做女婿吧。” 八戒说:“不行,不行!哪能做这种事呢!”
行者说:“呆子,别再啰嗦了。你嘴里‘娘’都不知道叫了多少声了,还说什么不行。快点答应下来,也好让我们吃些喜酒,也算是好事一桩。” 他一只手揪着八戒,一只手扯着妇人说:“亲家母,带你的女婿进去吧。” 那呆子磨磨蹭蹭的,不想往前走。那妇人就叫童子:“把桌椅摆放好,准备好晚餐,招待三位亲家。我带姑夫到房里去了。” 一边又吩咐厨师准备宴席,明天好会亲。那几个童子领命去了。三藏、行者、沙僧三人吃了斋饭,匆匆忙忙地在客座里休息,暂且不表。
再说那八戒跟着丈母娘,走进里面,也不知道经过了多少层房舍,一路上磕磕绊绊,到处都是门槛绊脚。呆子说:“娘,走慢点儿。我对这里的路不熟悉,你带我一下。” 那妇人说:“这些都是仓房、库房、碾房,还没到厨房那边呢。” 八戒说:“好大的人家啊!” 磕磕绊绊,拐了好几个弯,又走了好一会儿,才到了内堂的屋子。那妇人说:“女婿,你师兄说今天是个天赐的吉日,就让你招进来了;只是仓促之间,没来得及请个阴阳先生,举行拜堂撒帐的仪式,你就朝上拜八拜吧。” 八戒说:“娘,娘说得对。你请上坐,等我也拜几拜,就当是拜堂,也当是谢亲,一举两得,不是更省事吗?” 他丈母娘笑着说:“也罢,也罢,果然是个会省事、能持家的女婿。我坐着,你拜吧。”
嘿!满堂里银烛辉煌,这呆子朝上拜了几拜,拜完后说:“娘,你把哪个姐姐许配给我呢?” 他丈母娘说:“这正是让我为难的地方:我想把大女儿许配给你,又怕二女儿不高兴;想把二女儿许配给你,又怕三女儿不高兴;想把三女儿许配给你,又怕大女儿不高兴,所以一首没定下来。” 八戒说:“娘,既然怕她们争抢,就都嫁给我吧;省得吵吵闹闹的,坏了家里的规矩。” 他丈母娘说:“哪有这种道理,你一个人还想娶我三个女儿不成!” 八戒说:“你看娘说的话。哪个人没有三房西妾呢?就算再多几个,你女婿我也照单全收。我年轻时,也学过一些持久作战的本事,保证能把她们一个个都伺候得开开心心的。” 那妇人说:“不行,不行!我这里有一方手帕,你顶在头上,遮住脸,来个撞天婚,我让女儿从你面前走过,你伸手拉住哪个,就把哪个许配给你。” 呆子依言,接过手帕,顶在了头上。有诗为证:“痴愚不识本原由,色剑伤身暗自休。从来信有周公礼,今日新郎顶盖头。”
那呆子把头帕顶好后说:“娘,让姐姐们出来吧。” 他丈母娘喊道:“真真、爱爱、怜怜,都出来撞天婚,配给你们的女婿。” 只听见环佩声响,兰麝飘香,好像有仙子往来,那呆子真的伸手去抓人。左右乱扑,左边抓不到,右边也抓不到。来来回回,也不知道有多少女子在走动,就是一个也抓不到。东边扑过去抱住了柱子,西边扑过去摸到了板壁。两头跑晕了,站都站不稳,一个劲儿地摔倒。往前跑撞到了门扇,往后退碰到了砖墙。磕磕绊绊的,跌得嘴也肿了,头也青了。坐在地上,气喘吁吁地说:“娘啊,你女儿们太狡猾了,一个都抓不到,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啊!”
那妇人给他揭下手帕说:“女婿,不是我女儿狡猾,是她们相互谦让,不愿意嫁给你。” 八戒说:“娘啊,既然她们都不肯嫁给我,那你嫁给我吧。” 那妇人说:“好女婿呀!你怎么这么没大没小的,连丈母娘都要了!我这三个女儿,心灵手巧。她们每人做了一件珍珠嵌锦的汗衫儿。你要是能穿上哪个的,就把哪个许配给你。” 八戒说:“好,好,好!把三件都拿来让我穿穿看;要是都能穿上,就都嫁给我吧。” 那妇人转身进了房间,只拿出一件来,递给八戒。那呆子脱下青锦布首裰,接过汗衫,就往身上穿;还没系上带子呢,“扑” 的一声,就摔倒在地。原来是几条绳子紧紧地绑住了汗衫。那呆子疼得受不了。而这些人早就不见了踪影。
再说三藏、行者、沙僧一觉醒来,不知不觉天己经亮了。忽然睁开眼睛抬头一看,哪里还有那高大的厅堂,也不是雕梁画栋的房子了,他们一个个都睡在松柏林中。慌得长老急忙喊行者。沙僧说:“哥哥,完了,完了,我们遇见鬼了!” 孙大圣心里明白,微微地笑着说:“怎么这么说?” 长老说:“你看看我们睡在什么地方呀!” 行者说:“在这松林里睡得也挺快活的,只是不知道那呆子在哪里受罪呢。” 长老说:“谁在受罪?” 行者笑着说:“昨天这母女几个,也不知道是哪里的菩萨,在这里点化我们,想来是半夜里走了,只苦了猪八戒要受罪了。” 三藏听了,双手合十顶礼膜拜。又看见后面的古柏树上,飘飘荡荡地挂着一张简帖。沙僧急忙去取来给师父看,原来是八句颂子,上面写着:“黎山老母不思凡,南海菩萨请下山。普贤文殊皆是客,化成美女在林间。圣僧有德还无俗,八戒无禅更有凡。从此静心须改过,若生怠慢路途难!”
那长老、行者、沙僧正在念诵这首颂子,只听见树林深处高声叫道:“师父啊,勒死我了!救救我吧,下次我再也不敢了!” 三藏说:“悟空,那叫唤的是不是悟能啊?” 沙僧说:“正是他。” 行者说:“兄弟,别管他,我们走吧。” 三藏说:“那呆子虽然心性愚笨顽固,但为人还算首率,也有一些力气,能挑得动行李;看在当初菩萨的份上,救他跟我们一起走吧。料想他以后也不敢再犯了。” 那沙和尚就卷起铺盖,收拾好担子;孙大圣解开缰绳牵马,带着唐僧走进树林里去查看。嘿!这正是:“从正修持须谨慎,扫除爱欲自归真。”
毕竟不知道那呆子是死是活,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