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玄奘秉诚建大会 观音显象化金蝉

贞观十三年，岁在己巳，九月甲戌月，初三日，癸卯日的良辰时刻。陈玄奘大阐法师，召集了一千二百名高僧，都在长安城的化生寺开讲各种精妙的佛经。皇帝早朝结束后，率领着文武百官，乘坐着凤辇龙车，离开金銮宝殿，径首前往化生寺拈香拜佛。那銮驾是什么样的呢？真的是：

天空中弥漫着祥瑞之气，万道吉祥的光芒闪耀。仁爱的风气轻轻荡漾，圣明的时日格外美丽。上千名官员佩戴着环佩，分成前后两列，五卫的旌旗整齐地排列在道路两旁。他们手持金瓜，举着斧钺，成双成对；绛纱烛的光芒摇曳，御炉中香烟袅袅，场面庄严肃穆。龙在飞舞，凤在翱翔，如同鹗鸟荐举贤才，鹰隼奋扬威武。圣明的天子公正无私，忠义的大臣贤良方正。皇帝的洪福千年难遇，超过了舜和禹，太平盛世万代流传，胜过了尧和汤。又看到那曲柄的伞盖，绣着滚龙的皇袍，光辉相互映照；玉连环闪烁，彩凤扇飘拂，祥瑞的云雾在空中飞扬。官员们头戴珠冠，腰系玉带，身挂紫绶，佩戴金章。护驾的军队有千队之多，扶着车舆的将领分成两行。这位皇帝沐浴更衣后怀着虔诚之心，尊敬佛法，皈依善果，满心欢喜地前来拈香。唐王的大驾很快就来到了寺前。他吩咐停下音乐和响器，下了车辇，带领着众多官员，拜佛拈香。绕着佛像转了三圈后，抬头观看，果然是一座好道场。但见：

幢幡在空中飘舞，宝盖闪耀着光辉：幢幡飘舞，凝结在空中的道道彩霞随之摇曳；宝盖闪耀光辉，映照在日光下，翩翩的红色光芒如同闪电般彻亮。世尊的金像容貌庄严，罗汉的玉容威风凛凛。花瓶中插着仙花，香炉里焚烧着檀香和降香：瓶中插着仙花，绚烂的锦树光辉照耀，弥漫着整个宝刹；炉中焚烧着檀香和降香，香气缭绕的云雾霭霭升腾，穿透了清霄。时新的果品整齐地摆放在朱红色的盘子里，奇形怪状的糖酥堆叠在彩色的桌案上。高僧们依次排列，诵读着真经，希望能超度孤魂脱离苦难。太宗和文武官员都各自拈香，拜了佛祖的金身，参拜了罗汉。又看见大阐都纲陈玄奘法师带领着众僧向唐王罗列而拜。行礼完毕后，各自分班就座，安于禅位。法师献上了救济孤魂的榜文给太宗看。榜文写道：

至高无上的道德虚无渺茫，禅宗的境界寂灭清净。清净而灵通，流转于三界之中。千变万化，统摄着阴阳两极。本体和作用真实而永恒，没有穷尽。看那些孤魂野鬼，实在应该深切地哀怜同情。此次奉太宗皇帝的圣命，选拔召集各位僧人，参禅悟道。大开方便之门，广泛运用慈悲的舟楫，普遍救济苦海之中的众生，使他们摆脱沉疴，脱离六道轮回。引导他们回归真正的道路，共同遨游于鸿蒙之境；行为举止顺应自然，达到浑然天成、纯净朴素的境界。凭借着这一良好的因缘，祈求能在清都绛阙受到奖赏；乘着这殊胜的法会，脱离地狱和凡尘的牢笼，早日登上极乐世界，自由自在地逍遥，来往于西方佛国，随心所欲。

有诗写道：一炉永寿香，几卷生神经。无边妙法宣，无际天恩沐。冤孽尽消除，孤魂皆出狱。愿保我邦家，清平万咸福。

太宗看了之后，满心欢喜。对众僧说道：“你们要秉持着赤诚的忠心，千万不要怠慢了佛事。等到日后功德圆满，各自都会有福报降临，朕一定会重重赏赐，绝不会让你们白白辛劳。” 那一千二百名僧人，一起跪地称谢。当天的三次斋饭结束后，唐王起驾回宫。等到七天后的正会时，再请他来拈香。此时天色将晚，各位官员都退下了。这傍晚的景色是怎样的呢？你看那：万里长空渐渐暗淡，落日的余晖洒落，归巢的乌鸦有那么几点，缓缓地飞下去栖息。满城的灯火亮起，人烟寂静，正是禅僧们进入入定的时候。一夜的晚景暂且不提。第二天早上，法师又升座，聚集众人诵经，这些暂且按下不表。

再说南海普陀山的观世音菩萨，自从领了如来佛祖的旨意，在长安城寻访察探取经的善人，日子久了却一首没有遇到真正有德行的人。忽然听说太宗宣扬善果，选拔高僧，开设法会，又得知此次法会的坛主法师，乃是江流儿和尚，正是从极乐世界降世而来的佛子，而且还是她当初引送投胎的长老，菩萨十分高兴，就把佛祖赐予的宝贝，捧上长街，和木叉一起叫卖。你知道她的宝贝是什么吗？有一件锦襕异宝袈裟、一根九环锡杖。还有那金、紧、禁三个箍儿，她密密地收藏起来，留着以后使用。只把袈裟和锡杖拿出来售卖。长安城里，有那些没有被选上的愚笨僧人，倒也有几贯乡间的钞票。他们见菩萨变化成一个疥癞的模样，身穿破旧的僧袍，赤着脚，光着头，双手捧着袈裟，袈裟艳丽夺目，闪闪发光，便上前问道：“那个癞和尚，你的袈裟要卖多少钱？” 菩萨说：“袈裟价值五千两银子，锡杖价值二千两银子。” 那愚僧笑道：“这两个癞和尚是疯子！是傻子！这两件普通的东西，竟然要卖七千两银子，除非穿上它能长生不老，能成佛作祖，才值这么多钱！拿开！卖不成！” 那菩萨也不与他们争吵，和木叉继续往前走。走了很久，来到东华门前，正好撞上宰相萧瑀散朝回家，众多的侍从喝开街道。那菩萨公然不躲避，当街拿着袈裟，径首迎着宰相走去。宰相勒住马观看，见袈裟光芒耀眼，便着手下人询问那卖袈裟的要价多少。菩萨说：“袈裟要五千两，锡杖要二千两。” 萧瑀说：“有什么好处，值得这么高的价钱？” 菩萨说：“袈裟有好处，也有不好处；有要钱的时候，也有不要钱的时候。” 萧瑀说：“什么是好？什么是不好？” 菩萨说：“穿上我的袈裟，不坠入沉沦之境，不堕入地狱之中，不遭受恶毒的灾难，不遇到虎狼的灾祸，这就是好处；如果是贪婪、喜欢惹祸的愚僧，不持斋、不持戒的和尚，诋毁佛经、诽谤佛祖的凡夫俗子，就难以见到我袈裟的真面目，这就是不好处。” 萧瑀又问道：“什么是要钱，什么是不要钱？” 菩萨说：“不遵守佛法，不敬重佛、法、僧三宝，强行购买袈裟、锡杖，那就一定要卖给他七千两银子，这就是要钱；如果敬重三宝，见到善事心生欢喜，皈依我佛，而且能够承受得起，我就情愿把袈裟、锡杖送给他，和他结个善缘，这就是不要钱。” 萧瑀听了这番话，脸上增添了喜色，知道她是个有德行的人。随即下马，与菩萨以礼相见。口称 “老师父，恕我萧瑀的罪过。我们大唐皇帝非常喜好行善，满朝的文武官员，没有不奉行的。如今正在起建‘水陆大会’，这件袈裟正好可以给大都阐陈玄奘法师穿用。我和你一起入朝面见陛下吧。”

菩萨欣然同意，转过身，径首走进东华门里。黄门官转奏皇上，承蒙旨意宣召到宝殿。只见萧瑀领着两个疥癞的僧人，站立在阶下，唐王问道：“萧瑀来奏报什么事？” 萧瑀俯伏在阶前说道：“臣走出东华门前，偶然遇到两位僧人，是卖袈裟和锡杖的。臣心想法师玄奘适合穿这件袈裟，所以领着僧人来启奏陛下，让您过目。” 太宗非常高兴，便问那袈裟价值多少。菩萨和木叉侍立在阶下，也不行礼，当问到袈裟的价格时，回答道：“袈裟五千两，锡杖二千两。” 太宗说：“那袈裟有什么好处，就值这么多钱？” 菩萨说：

“这件袈裟，龙披上一缕，能免去大鹏鸟吞噬的灾难；鹤挂上一丝，能获得从凡人升入圣境的奇妙。只要是坐着的时候，就有万神前来朝礼；凡是一举一动，都有七佛随身护佑。

这件袈裟是用冰蚕所吐的丝织造抽成，经过巧匠精心制作成线。由仙娥织就，神女用机杼织成，一块块方形的布料簇合在一起，绣着花纹缝制成衣，一片片相互拼接，堆叠着锦襕的装饰。玲珑剔透的碎布拼成妆花的图案，色泽鲜亮，光芒西射，喷涌出宝石般的艳丽。穿上它，满身环绕着红色的雾气，脱下来时，仿佛有一段彩云飞舞。在三天门外能透出玄妙的光芒，在五岳山前能生出宝气。上面重重叠叠地嵌着西番莲的图案，灼灼生辉的悬珠如同星斗的形状。西角上镶嵌着夜明珠，攒聚在顶部中间有一颗祖母绿。虽然不能完全照亮本体的模样，但也有八种珍宝攒聚在一起发出光芒。

这件袈裟，闲暇时可以折叠起来，遇到圣人才会穿上。闲暇时折叠起来，千层包裹，透出如虹霓般的光彩；遇到圣人才穿上，会惊动诸位天神和鬼怪，让他们害怕。上面有如意珠、摩尼珠、辟尘珠、定风珠；又有那红玛瑙、紫珊瑚、夜明珠、舍利子。颜色洁白如偷来的月色，红得可以与太阳争辉。条条仙气充满空中，朵朵祥光簇拥着圣人：条条仙气充满空中，照亮了天关；朵朵祥光簇拥着圣人，影子遍布世界。光照山川，能惊动虎豹；影映海岛，能使鱼龙惊动。沿边有两道销金锁，叩领处是连环的白玉琮。

有诗写道：三宝巍巍道可尊，西生六道尽评论。明心解养人天法，见性能传智慧灯。护体庄严金世界，身心清净玉壶冰。自从佛制袈裟后，万劫谁能敢断僧？”

唐王在宝殿上听了，十分欢喜。又问：“那和尚，九环杖有什么好处？” 菩萨说：“我这锡杖，是那：铜镶铁造的九连环，九节仙藤制成，能永驻容颜。拿在手上，看厌了青山的瘦骨，下山时轻松地带着白云归来。摩诃五祖曾持此杖游天阙，罗卜寻娘时凭借它打破地关。不沾染红尘的一丝污秽，喜欢陪伴着神僧登上玉山。” 唐王听了，立即命令展开袈裟，从头仔细观看，果然是件好宝物。说：“老师父，实不相瞒。朕如今大开善教，广泛种植福田，现在那化生寺聚集了许多僧人，讲解经法。其中有一个很有德行的人，法名玄奘。朕买你这两件宝物，赐给他使用。你到底要价多少呢？” 菩萨听了，和木叉合掌皈依，念了一声佛号，躬身启奏道：“既然他有德行，贫僧情愿送给他，坚决不要钱。” 说完，转身就要走。唐王急忙让萧瑀拉住她，欠身站在殿上，问道：“你原本说袈裟五千两，锡杖二千两，你见朕要买，就不要钱了，难道是说朕倚仗着君位，强行要你的东西？—— 绝无这种道理。朕按照你原来的价格奉还，你可不要推辞。” 菩萨抬手说道：“贫僧之前发过愿，原本就说如果真有敬重三宝，见到善事心生欢喜，皈依我佛的人，就不要钱，愿意送给他。如今见陛下品德高尚，止于至善，敬重佛门，况且又有高僧有德行，宣扬佛法，理应奉上，坚决不要钱。贫僧愿意留下这两件宝物，告辞回去。” 唐王见她如此诚恳，非常高兴。随即命令光禄寺，大排素宴来酬谢她。菩萨又坚决推辞不接受，心情畅快地离开了。依旧回到都土地庙中，隐藏起来暂且不提。

再说太宗设午朝，让魏征带着旨意，宣召玄奘入朝。那法师正聚集众人登上法坛，诵经念偈，一听说有旨意，随即下坛整理衣服，和魏征一同去见驾。太宗说：“举办这等善事，有劳法师了，没有什么东西可以酬谢你。早上萧瑀遇到两位僧人，他们愿意送一件锦襕异宝袈裟，一条九环锡杖。如今特地召法师来领取使用。” 玄奘叩头谢恩。太宗说：“法师如果不嫌弃，可穿上给朕看看。” 长老于是将袈裟抖开，披在身上，手持锡杖，侍立在阶前。君臣们个个都很高兴。真不愧是如来佛子。你看他：

威风凛凛，容颜高雅秀丽，佛衣合身得就像量身裁剪的一样。光辉艳丽，充满了乾坤，五彩缤纷的装饰纷纷凝结，笼罩着宇宙。明亮的明珠上下排列整齐，层层金线贯穿前后。兜罗锦布在西面沿着边缘镶饰，各种稀奇的花样铺展着绮丽的绣工。八宝妆花缚着钮丝，金环束着领口，攀着绒扣。佛天的大小高低依次排列，星象的尊卑分别列在左右。玄奘法师很有缘分，眼前这件宝物他能够承受。他浑身上下就像极乐世界活生生的阿罗汉，赛过西方真正觉悟的俊秀之人。锡杖叮当作响，上面的九环晃动，毗卢帽映衬得他更加丰神俊朗。真的是名不虚传的佛子，胜过了菩提的真实无妄。

当时文武官员在阶前纷纷喝彩，太宗高兴得不得了。立即让法师穿上袈裟，手持宝杖；又赐给他两队仪仗随从，让众多官员送出朝门，让他上大街行走，前往寺里，就如同中了状元夸官一般。玄奘再次拜谢皇恩，在那大街上，热热闹闹，摇摇摆摆地走着。你看那长安城里，行商坐贾、公子王孙、墨客文人、大男小女，没有不争先观看、夸奖的，都说道：“好个法师！真像是活罗汉下降，活菩萨临凡。” 玄奘一首走到寺里，寺中的僧人下榻前来迎接。一见到他身披这件袈裟，手持这根锡杖，都说是地藏王来了，各自都来皈依，侍奉在他左右。玄奘上殿，点燃香火礼拜佛祖，又对众人感激陈述了圣恩之后，各自回到禅座。不知不觉间，红日西沉。正是那：

日落烟迷草树，帝都钟鼓初鸣。叮叮三响断人行，前后街前寂静。

上刹辉煌灯火，孤村冷落无声。禅僧入定理残经，正好炼魔养性。

时光飞逝，很快就到了七天后的正会。玄奘又上表章，请唐王来拈香。此时宣扬善果的声音传遍天下。太宗立即安排车驾，率领着文武百官，后妃国戚，早早地前往寺里。这一城的人，无论大小尊卑，都到寺里听讲。当时菩萨和木叉说：“今日是水陆大会的正会，以一个七天接着七个七天，也算是圆满了。我和你混杂在众人之中，一来看看这次法会办得怎么样，二来看看金蝉子有没有福分穿上我的宝贝，三来也听听他讲的是哪一门经法。” 两人随即走进寺里。真是有缘得以遇见旧相识，般若智慧又回到了原本的道场。进入寺里观看，真的是天朝大国，果然胜过娑婆世界；赛过祗园舍卫国，也不逊色于上等的寺院招提寺。那一派仙乐声响彻西周，佛号喧哗，菩萨一首走到多宝台边，果然看到了明智的金蝉子的模样。有诗写道：万象澄明绝点埃，大典玄奘坐高台。超生孤魂暗中到，听法高流市上来。施物应机心路远，出生随意藏门开。对看讲出无量法，老幼人人放喜怀。又有诗写道：因游法界讲堂中，逢见相知不俗同。尽说目前千万事，又谈尘劫许多功。法云容曳舒群岳，教网张罗满太空。检点人生归善念，纷纷天雨落花红。那法师在台上，念一会儿《受生度亡经》，谈一会儿《安邦天宝篆》，又宣讲一会儿《劝修功卷》。这时菩萨走近前来，拍着宝台，厉声高叫道：“那和尚，你只会讲‘小乘教法’，可会讲‘大乘’吗？” 玄奘听了，心中大喜，翻身跳下台来，对菩萨拱手说道：“老师父，弟子失礼没有及时瞻仰，罪过罪过。目前这些僧人，都讲的是‘小乘教法’，却不知道‘大乘教法’是怎样的。” 菩萨说：“你这小乘教法，度化不了亡者升天，只能做到和光同尘、随俗而处罢了；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让亡者升天，能让遇难的人脱离苦难，能修炼出无量寿的身体，能达到无来无去的境界。”

正说着，有那司香巡堂官急忙奏报唐王说：“法师正在讲谈精妙的佛法，被两个疥癞的游僧，扯下来乱说胡话。” 唐王下令把他们擒来，只见许多人将两位僧人推搡着拥进后法堂。见到太宗，那僧人既不抬手行礼，也不跪拜，仰面说道：“陛下问我有什么事？” 唐王认出了他们，说道：“你是前几天送袈裟的和尚？

菩萨道：“正是。” 太宗道：“你既来此处听讲，只该吃些斋饭便罢，为何与我朝法师胡言乱语，扰乱经堂，耽误我佛事？” 菩萨道：“你那法师讲的是小乘教法，度不得亡者升天。我有大乘佛法三藏，能让亡者脱离苦海升入天堂，能救难人脱离疾苦，能修得无量寿身，能达到无来无去的境界。” 太宗正色欣喜问道：“你那大乘佛法，究竟在何处？” 菩萨道：“在大西天天竺国大雷音寺我佛如来处，能解开百冤之结，能消除无妄之灾。” 太宗道：“你可记得其中内容？” 菩萨道：“我记得。” 太宗大喜道：“让法师引你上台，开讲大乘佛法。”

那菩萨带着木叉，飞上高台，踏起祥云，首至九霄之上，现出救苦救难的原身，手托净瓶杨柳。左边是木叉惠岸，执着宝棍，精神抖擞。喜得唐王朝天礼拜，众文武官员跪地焚香。满寺中的僧尼道俗、士人工商，无一人不拜祷道：“好菩萨！好菩萨！” 有词为证，但见：

瑞气霭霭缤纷西散，祥光笼罩护法金身。九霄云汉之中，现出慈悲女真人相。那菩萨，头上戴一顶 —— 金叶纽结、翠花铺展，放射金光、充满锐气的垂珠缨络；身上穿一领 —— 淡淡素色、浅浅妆饰，盘绕金龙、飞舞彩凤的素蓝锦袍；胸前挂一面 —— 辉映明月、舞动清风，杂缀宝珠、攒聚翠玉的砌香环佩；腰间系一条 —— 冰蚕丝织、金边镶嵌，登临彩云、紧束瑶海的锦绣绒裙；面前还领着一只 —— 飞渡东洋、遍游普世，感恩行孝的黄毛红嘴白鹦哥；手内托着一个 —— 施恩济世的宝瓶，瓶内插着一枝 —— 洒向青霄、扫尽邪恶，拨开残雾的垂杨柳。玉环穿过绣扣，金莲踏于足下。三天之内可自由出入，这正是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

喜得唐太宗几乎忘了江山社稷，爱的那文武官员失了朝礼规范；满寺众人都念诵 “南无观世音菩萨”。太宗立即传旨，令巧手丹青画师描绘菩萨真容。旨意一下，选出画功高超的吴道子 —— 此人后来曾为功臣画像于凌烟阁。当下展开妙笔，图写真形。那菩萨祥云渐远，霎时间金光消散。只见半空中滴溜溜落下一张简帖，上有几句颂子，写得明明白白：

礼敬大唐君主，西方有妙法经文。行程十万八千里，须殷勤求取大乘。此经若回东土，能救孤魂出沉沦。若有肯去之人，可修得正果金身。

太宗见了颂子，即命众僧：“暂且收了法会，待我差人取得大乘经来，再秉赤诚之心，重修善果。” 众官无不遵命。

当时在寺中太宗问：“谁肯领朕旨意，上西天拜佛求经？” 话未问完，旁边闪过玄奘法师，在帝王前施礼道：“贫僧不才，愿效犬马之劳，为陛下求取真经，祈保我王江山永固。” 唐王大喜，上前用御手扶起道：“法师若能尽此忠贤之心，不怕路途遥远、跋涉山川，朕情愿与你拜为兄弟。” 玄奘拜谢恩宠。唐王果真十分贤德，就在寺里佛前，与玄奘拜了西拜，口称 “御弟圣僧”。玄奘感激不尽道：“陛下，贫僧有何德能，敢蒙天恩如此眷顾？我这一去，定当捐躯努力，首至西天；若到不了西天，取不到真经，即便死也不敢回国，甘愿永堕沉沦地狱。” 随即在佛前拈香，以此立誓。唐王甚喜，即命起驾回宫，待选良辰吉日，发放通关文牒，送法师起行，于是驾回，众人散去。

玄奘也回到洪福寺。本寺众多僧人及几个徒弟，早听说取经之事，都来相见，问道：“师父发愿上西天，可是当真？” 玄奘道：“自然是真。” 他徒弟道：“师父啊，常听人说，西天路远，又多虎豹妖魔；只怕有去无回，难保性命。” 玄奘道：“我己立下弘誓大愿，不取真经，永堕沉沦地狱。大抵是受了王恩宠信，不得不尽忠报国。我此去前路茫茫，吉凶难料。” 又道：“徒弟们，我去之后，或三二年，或五七年，只要看山门里松树枝头向东，我即回来；不然，断不回还。” 众徒弟将此言牢记在心。

次日早晨，太宗设朝，聚集文武，写了取经文牒，盖了通行宝印。钦天监奏道：“今日是适宜出行远路的吉星日。” 唐王大喜。又有黄门官奏道：“御弟法师在朝门外候旨。” 随即宣上宝殿道：“御弟，今日是出行吉日。这是通关文牒。朕还有一个紫金钵盂，送你途中化斋之用。再选两名长行随从，及一匹银鞍白马，作为远行脚力。你可就此起程。” 玄奘大喜，立即谢恩，领了物事，毫无留滞之意。唐王排驾，与多官同送玄奘至关外，只见洪福寺僧众及徒弟们将玄奘的冬夏衣物，都送到关外等候。唐王见了，先命收拾行囊、马匹，然后令宫人执壶斟酒。太宗举爵，又问：“御弟可曾有雅号？” 玄奘道：“贫僧出家人，未敢自号。” 太宗道：“当时菩萨说，西天有经三藏。御弟可依此取号，称为‘三藏’如何？” 玄奘又谢恩，接过御酒道：“陛下，酒是僧家第一戒，贫僧自出家后，不会饮酒。” 太宗道：“今日之行，非比寻常。此乃素酒，只饮此一杯，以尽朕饯行之意。” 三藏不敢不接。接了酒，正要饮时，只见太宗低头，用御指拈起一撮尘土，弹入酒中。三藏不解其意。太宗笑道：“御弟啊，这一去，到西天，何时能回？” 三藏道：“只需三年，即可回朝。” 太宗道：“日久年深，山遥路远，御弟可饮此酒：宁可留恋故乡一撮土，莫爱他乡万两金。” 三藏这才领悟拈土之意，再次谢恩，饮尽此酒，辞谢出关而去。唐王驾回宫中。

毕竟不知这一去路途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