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钩头秤尾（五）
通道出口的金属门被敲响，发出了“咚咚”的声音。
通道里的人不自觉提起了一口气，心跳加速了起来。
“你们觉得会是谁？余羡吗？”
身在最前方持枪预瞄的里弗斯问道。他不敢回头，担心敌人趁着他回头的瞬间出现，就此夺走他们唯一的先机。
“距离我们约定好的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了，”伊莲娜分析道，“他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要我说的话，我不会太乐观。”
“那我们要不要应门？”吉赛尔环视着通道内的长辈们问道。
“假如对方来者不善，我们就算不应门，他们还不能破门而入吗？”余书文叹息着说道，“对方愿意敲门，应该不会有太大的恶意。打开吧。”
几人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他们其实早已注意到了外面的动静，只是这条暗道与地铁站的那条不同，出口外本就有流民出没，也不见得就是大家的敌人。
而他们之所以没有准时离开通道，是因为里弗斯认为外面的动静太杂太多又太近了，不管这些动静是什么人弄出来的，他们的人数都远远超出了四个成年人可以应对的范畴。
里弗斯是了解流民的，他不敢冒这个险。
流民中不是没有好人，可更多的是不好也不坏，却会因为触手可得的利益放弃自己曾经坚持的原则的那种人。
不过，现在的他们已经没有时间纠结了。敲击声已经越来越急了，门外的人随时可能暴力破开那道并不算特别坚固的金属门。
“我去开门吧，”里弗斯终于下定了决心，“但愿是好事。”
紧接着，他便走到了门边，先是反手敲了敲金属门的背面，然后才按下了开启大门的按钮。
按下按钮后，他飞快地倒退了几步，再次举枪瞄准了门口的位置。
月光裹挟着一道影子出现在了通道口，影子的主人过了一小会儿才缓缓走出了拐角。
“停在那里别动。”里弗斯冷声说道。
他很快便掌握了对方的身份——尽管由于背光，他看不清来人的脸，可对方身上的军装已经足够说明问题了。
来人一边高举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武器，一边开口说道：“我只是来传达一条消息的......”
军装男子将长官的意思传达给了众人，然后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了解了当下的处境后，众人一齐沉默了很久。
这不是他们设想过的最坏结果，可它却比最坏的结果还要磨人。
见其他人都没有开口的打算，余书文笑着说道：
“别那么丧气嘛。这大概只是谈判中的一环，不见得是最终的结果。”
里弗斯面露不忍地说道：“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余书文打断了他，“留下的只能是我，因为我带着个小家伙呢。”
“正是因为你带着幼子，才更不应该让你留下，你们应该一起出去，”伊莲娜也有自己的想法，“我和里弗斯先生可以暂时留下。”
她用哀求的目光看了看里弗斯。
里弗斯立即明白了对方的意思——这个女人想为自己的女儿争取一个确保能离开的机会。
对此他只是叹了口气，并没有开口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不，你和你的女儿会一起离开，”余书文摇了摇头，“我已亏欠余羡许多了......拜托诸位给我一个机会，我不希望他越来越恨我这个父亲。”
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也有些泛红。
他猜不到此时外面做决定的人是不是余羡，也不能确定如果把选择权交到儿子的手上，那小子会怎么选。
可他明白，自己留下，对余羡来说应该是最好的结果。
自己毕竟是余羡的父亲，血缘上最亲的人。如果留下的是自己，不管余羡怎么看待这种结果，都至少不会陷入难做的境地。
而且两人的关系始终没能恢复正常，也许，他们双方都仍需要一些空间，让彼此喘一喘气。
只是......
孩子，我这样做，能让你记我一个好么？
虽然你总有一天会理解我......
可这种被自己的孩子厌憎着的生活，我已经一天也不想过了。
从余书文打算留给余羡的话里，里弗斯已经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道了这个男人的痛苦和为难，这也是为什么他刚刚没有帮伊莲娜说话的原因。
这时他只能试着安慰道：“放心吧，我们不会分别很长时间的。我会尽快想办法带你出去。”
余书文看着他点了点头，严肃地说道：
“不要忘记我跟你说的那些话。那些话，请务必留到合适的时机再告诉我儿子。”
“一定。”里弗斯郑重承诺道。
接着，他看了看面露痛苦之色的吉赛尔母女，轻声说道：
“走吧。不要让余先生为难。”
吉赛尔和伊莲娜点了点头，双双向着余书文欠了欠身，而后头也不回地跟着里弗斯离开了通道。
她们不敢回头，不忍面对余书文那如释重负的微笑。
......................................
十几分钟后，余羡见到了自己最想见到的人之一。
可他展露给对方的笑意却有些苦涩——注意到一行人中少了谁并不是什么难事。
吉赛尔的脸上同样带着苦涩的笑容。她快步走到余羡身边，将他的脑袋抱进了怀里，柔声说道：
“我们一定会把叔叔和熠熠救出来的。”
“嗯。”
放弃继续针对士兵们的巴伐利亚将里弗斯和伊莲娜带到了幽灵的身后。拉姆斯戴尔的书记员则来到了长官的身边。
双方重又坐回了谈判桌前。
“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吧，”拉姆斯戴尔目光灼灼地盯着幽灵，“你是怎么才能做到那些......只有摩西能做到的事的？”
“你先告诉我，留在通道中的那对父子将会面临什么样的处境？”
“放心吧，杀了他们对谁都没有好处。而且作为被你们抛弃的两个，相信即便我用他们来威胁你们，效果也不会太理想的，对不对？”拉姆斯戴尔戏谑道，“他们只是一个保障，确保你们这些人类不会在将来的某一天将枪口朝向自己同胞的保障而已。”
“别玩心理战了，那除了体现出你的下作外没有任何作用，”幽灵反唇相讥道，“我这就把方法告诉你。听好了。”
“快点，别浪费时间了。”拉姆斯戴尔也有些不耐烦了。
“方法就是：建立一个能被自己控制的母体，用它控制那些没有经历过‘升华’的仿生人。”
听了幽灵的答案，拉姆斯戴尔的脸上闪过一丝明悟。
好像确实可行......仿生人本就没有自己的欲望，不像人类那么自私和贪婪，他们的确可以被同一个声音支配......
可是......这里面好像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意识到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了，立即厉声责问幽灵道：
“你在耍我，是吧？你身边这会儿就站着一个摩西呢，不要告诉我，这个摩西也是没有经历过‘升华’的那一类！”
摩西怎么可能没有经历过“升华”？摩西存在的最大意义，就是作为指挥官，通过沟通母体的方式向其他个体传达集体意志！
“我没有耍你，可我好像也从来没有告诉过你，这个摩西也是我通过同样的方式控制的吧？”幽灵气定神闲地回应道，“我的方法到底可行与否，你去找几个专家问问不就知道了？专业的事还是交给专业的人去做，你只是一个军人......”
“够了！”中校被他念得有些头疼，赶忙出声打断了他，“你告诉我的这个，根本就不能算是什么方法，最多就是个思路而已！我需要更详细的步骤！”
“你指的是，如何创建母体的步骤？人类不是有经验吗？最初的母体不就是人类创造的？”
对啊......
最初的母体，可不就是人类创造的？
拉姆斯戴尔几乎就要被说服了。但他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好像......
就好像对方只是照着课本给自己念了一遍课本上的内容一样。
这个仿生人把一个所有人都清楚，但有时候意识不到的事实当作交易筹码卖给了自己。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可的确抓不到对方的把柄。
“这样吧，不如你直接告诉我你是怎么做的好了......”中校只能追问道。
“和军人说话就是费劲，”幽灵翻了个白眼，“那我再最后提点你一句，最后一句！”
“少说废话！”
“去找‘新航线’。”
操他妈的！
中校险些大骂出声！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孪生宇宙》不就是人类一方的母体吗？
这个虚拟世界的存在，已经足够证明幽灵方案的可行性了。
而且这个方法实现起来并不难。人们不必建造一个规模和数据如《孪生宇宙》一样复杂的虚拟实境世界，他们只要有一个容量足够大的服务器就行了，就算里面是一片空白都没关系！
不过，“新航线”？
他们八成可以实现对方描述的可能，甚至已经在进行相关的尝试了。
只是他们和这件事，还有眼前这个家伙有关系吗？
拉姆斯戴尔瞬间就通过幽灵吐出的那个词脑补出了无数细节。
通过对方的表情，幽灵判断出这个自作聪明的家伙已经被自己绕进去了。
他其实真的什么重点也没说。对方之所以还是被绕进去了，不过是因为幽灵说的方法本就是可行的——初代母体是客观存在的。
至于《孪生宇宙》？那不过是幽灵灵机一动之下找到的类比对象罢了，怎么理解全凭中校自己发挥。
为了使这个忽悠人的说法更加可信，幽灵甚至还补充了一句：
“如果你只是希望像我一样，控制为数不多的几个仿生人，那你同样能凭自己一个人实现目标。”
“我明白了......”拉姆斯戴尔喃喃地说道。
可他随即又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这个摩西呢？你是通过什么方法控制了他？”
“那就更简单了，”幽灵已经想好了说辞，“他本来就是一具空壳。把受自己控制的人工智能人格复制一个进去就行了。”
这回他又套用了一个所有人都明白，但不见得能反应过来的既定事实——在急需人口的时刻，仿生人就是这么繁殖的。
只要有足够的宿体，他们能够通过复制人格的方式无限繁殖下去——就像某系列电影里的电脑人特工一样。
巴伐利亚很配合地点了点头，微笑着说道：
“如果我都这么说了你还不能理解的话，我就要有点担心了......”
拉姆斯戴尔看了看巴伐利亚，又看了看幽灵，忍不住问道：“担心什么？”
摩西和防御者相视一笑，同时开口回答道：
“担心把人类的命运交到像你这么蠢的人手中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