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不疼
宋晚音整个一惊。
半截球拍在空中滑行，然后向下坠。
断裂的尖端向下。
一切都只发生在一瞬间。
她的后背渗出汗渍，开口便喊：“小心！”
张卓承正站在沈霁晏旁边，两个人正说着什么。
听到宋晚音的声音，张卓承愣了一下，整个人还没反应过来。
只感觉手臂忽然被人猛地一拽，他整个人向前面踉跄了几步。
余光里，一个半截的、断裂的球拍几乎是从他耳旁擦过。
他能感觉到那一阵有些凌冽的风。
他被沈霁晏拉过。
那尖端正好划过沈霁晏的肩膀，他能看见血红立马渗出来。
而后，球拍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一声响，似乎在地上弹了一下，才完全落了下去。
这一切只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张卓承的额前渗出冷汗，如果不是沈霁晏拉他的这一把。
那这半截球估计是落在他的脸上或者是头上了。
他深吸了几口气，整个人才缓过神来。
沈霁晏肩膀上的血迹如同染着红墨的毛笔轻轻扫了一遍笔，殷红慢慢地晕染开。
顺着他胳膊的线条慢慢往下流。
张卓承心有余悸地吐出一口气。
感激又担忧地问：“晏哥，我、我陪你去外面的医院吧。”
沈霁晏的神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微微皱了下眉。
像是伤不在自已身上一般。
他的眉眼情绪很淡，眼角敛了敛，灯光落下来。
那点鲜红仿佛点缀一般，又如同白雪中的那一点红。
没有丝毫的狼狈，反而将他的气质衬得更为出挑。
“小伤而已。”沈霁晏说，抬头看了张卓承一眼。
语气像是松了一口气，惹得人心颤：“你没事就好。”
张卓承一瞬间不知道说什么。
眼泪都快涌上来了，眼眶边都红了一圈。
褚旭泽喘着气跑过来，看着沈霁晏胳膊上的伤口，实在是有些狰狞。
地面上躺着的半截羽毛球拍上还染着血，连地面上都被红色沾染。
“不是，这他妈怎么回事啊？”
褚旭泽皱着眉，满眼不可置信。
“谁他妈弄的啊，不知道来道个歉吗？”
褚旭泽的脾气不太好，说话时语气极差。
“是我的羽毛球拍，对不起，真的很抱歉。”
宋晚音跑过来，语气还有些不稳。
看到沈霁晏胳膊上的血红色时，整个只觉得心口都滞了一下。
密密麻麻的痛感，以及夹在在其间的愧疚几乎要将她的大脑淹没。
“不是，我搞不懂了。你们他妈打个球不看看拍子的吗——”
褚旭泽的话还没说完。
“褚旭泽。”
沈霁晏将他打断。
褚旭泽心里的火蹭蹭往上冒，听到沈霁晏的声音。
他不明所以地看过去。
沈霁晏的眼神里的情绪一般都极淡，这一次，褚旭泽从里面看到了类似于烦躁的情绪。
——像是在让他闭嘴。
褚旭泽只觉得心里又添了一把无名火。
明明他什么都没说啊。
为什么要让他闭嘴，眼神还这么凶。
想着，他吐了一口气，终究是没再说话。
只是有几分幽怨地看着宋晚音。
宋晚音从没想到这个羽毛球拍会出这样的事。
她从来没处理过这种事情，整个人惊慌又愧疚。
着急地在脑海里思考着对策，小心地开口：“学长，真的很抱歉，我真的不知道这个羽毛球拍会出这样的事情。”
说话时她的声线都在细微地抖动。
“现在去学校外面的医院吗？”宋晚音抬头看向沈霁晏。
不知道是不是灯光有些晃眼，还是沈霁晏略微低头在向她，她只觉得眼前都有些虚幻。
“或者说有什么别的需要我帮助和赔偿的，我都可以……”
“这本身就不是你的问题。”
沈霁晏开口打断她的话，语气温和。
“没有人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你也不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所以没有必要自责。”
宋晚音只觉得喉咙一哽，这一刻她甚至不知道该说什么。
好久，她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指，试探地开口：“那我陪你去校外的医院看看伤，可以吗？”
学校的医务室这个点已经关门了。
“可以啊。”沈霁晏回答。
“那、那我现在和你出去吧。”宋晚音说。
余光看见他胳膊上的伤，只觉得眼睛都被灼了一下。
从口袋里拿卫生纸，或许是因为她的动作有些着急，拿了好几次才出来。
递到了沈霁晏面前：“要擦一下吗？”
她的动作很小心，语气带着细微的颤抖。
沈霁晏的目光看向她。
长睫向下微微垂着，勾着的眼尾洇开着潮红。
连那眉间的一颗痣都染着红。
眼眶有些，她抬头的瞬间，沈霁晏看见她的眼里有一层升起的水光。
额前可以看见细密的汗渍，整个人的身子都紧绷着。
碎发贴着白皙的侧脸，扎在脑后的马尾也安静地垂落着。
沈霁晏接过那包纸巾，肉眼可见，她的身子似乎放松了一点。
他很轻地，像是无奈般地叹了一口气。
“不用紧张，只是小伤而已。”
“别哭。”
宋晚音抿着唇，眨了眨眼，直到眼前的那一层雾气彻底地消失。
她才摇摇头：“我没哭。”
“那走吧。”沈霁晏说。
他边说着，手上拆开了那包纸巾。
抽出一张，伤的是右边的胳膊，左手擦不太方便。
但也凑合。
宋晚音走在他身边，夜幕完全落下来，羽毛球馆外面有着路灯。
风里略微有点凉意。
从学校走出去有一个小门。
小门出去后的路有些偏，但这个门却是离羽毛球馆最近的一个。
小门附近没有路灯，两旁都是一些草丛。
没什么人打理，坑坑洼洼有些多。
头顶上都是一些废弃的电线，藤蔓顺着墙往上爬，缠绕在电线上。
将空中唯一一点月光也死死地遮蔽住。
宋晚音将手机从口袋里拿出来，打开手电筒，照亮。
她的目光看着脚下的路，余光却一直看着沈霁晏的右胳膊。
心里一揪一揪的疼。
伤口是有些深的，现在周围没有那么嘈杂。
她整个人也没有那么慌张。
只平静地，借着手电筒里微弱的光线看着他的伤口。
伤口大概十厘米长，现在还往外渗着血。
沈霁晏擦着，一张白色的纸巾也很快被浸染成红色。
宋晚音看着，皱着眉。
整个人说不出一句话，只觉得胸口如同被巨石压着，喘不过一口气。
握着手机的手指忍不住地紧了一下。
早知道就不该来打羽毛球。
她为什么要来。
明明感觉到拍子拿在手里是有些不对劲的，她为什么没有多留个心眼再检查一下。
都怪她。
“别看了，真的没事。”
沈霁晏的声音里染着点笑。
也许是周围环境漆黑一片，只有手电筒的微弱灯光。
也或许是这条小路格外地寂静，只有飞虫细微的爬行声。
他的说的每一个字都格外地清晰，落进她的耳朵里。
没有责怪，没有生气，只有安慰和淡淡笑意。
宋晚音忽然觉得心里有些酸胀，连鼻尖都酸酸的。
他真的好好呀。
她将目光放在路面上，抬手，将自已眼角下的擦干。
“但是今天的事还是因为我，对不起。”
她的声音很低。
垂着头，语气里不难听出歉疚。
“只是小伤。”沈霁晏语气平和，字字句句都像是在宽慰她。
在夜晚的风里，他整个人显得格外地柔和。
宋晚音只觉得自已的心都软成了一片。
从这条小路走出去便是大马路，离药店还有点距离。
马路上车来车往，路灯的杆子很高，灯光是明黄色。
远方的灯绵延不断，车灯在马路上闪过，商店和便利店的灯光通明，共同织造了虞城繁华的夜晚。
宋晚音和沈霁晏进药店的时候，里面正好没人。
室内温度很低，空气里有着几缕淡淡的药香。
收银台后面坐着一个年轻男人，带着一副眼镜，似乎正在查什么东西，模样一丝不苟。
听到声响，他抬头看过去。
沈霁晏手臂上的伤口实在是惹眼，几乎是一眼就可以看见。
“来看伤？”
医生从位置上站起身，问。
沈霁晏点点头。
“那你跟我来。”
医生言简意赅，说着便往药房后面走。
宋晚音本来也想跟着过去，医生余光像是瞥见了。
开口：“诶，小姑娘，你不用跟过来，你在外面站着就好了。”
宋晚音的步子一顿，下意识开口：“可是——”
话还没说完，医生摆摆手。
语气自然，带着点随意：“小姑娘，你放心好了，你男朋友会没事的。”
宋晚音囧：“我不是……”
她的话还没说完，身侧的沈霁晏边侧头看她。
他的眸光很温柔，灯光落进去，将他的瞳孔衬得如同琥珀。
“没事的。”
他出声说。
说完，便和医生一起走进了后面的房间里。
宋晚音看着沈霁晏的背影，整个人都愣了一秒。
可是，他不是她的男朋友啊。
他为什么不解释呢。
她的思绪在一瞬间乱乱的。
明明现在应该担心，可是她却因为这个细节、这个小事被弄得心神不宁。
因为他的不解释，或许是忽略了这个细节，她的心跳都漏了一拍。
她的脸在瞬间涨得有些红。
她觉得自已的行为格外地不齿，她甚至觉得羞愧。
什么时候了，还在想这种事。
或许他只是没注意这个称谓而已，所以才什么都没有说。
想着，她稳下心绪。
手里握着的手机发出“嗡”的一声。
她打开看。
是陶姗姗发来的消息。
【陶姗姗：我去，音音吓死我了！你们现在去医院了吗？】
【陶姗姗：我刚刚看了一下施雨荷买的那副拍子，还真是奇怪，另一只拍子好好的，根本断不了，怎么就你这只断了。】
【陶姗姗：现在说这些也没什么用，你和沈霁晏先把伤处理好。羽毛球馆这边我处理。】
【宋晚音：谢谢姗姗，辛苦了。】
【宋晚音：正在医院等着。】
【陶姗姗：好的，你别慌，不急。】
【宋晚音：嗯嗯。】
和陶姗姗说完，宋晚音觉得心里稍稍安稳了一些。
握着手机在外面等着，宋晚音只觉得像一场缓慢的、极其折磨人的凌迟。
好久，门终于被推开。
医生似乎正和沈霁晏说着什么，沈霁晏点点头，很轻地笑了一声。
胳膊上的伤口已经包扎好了。
医生说完，便回头，看到了宋晚音站着，目光焦急。
她看起来不大，十七八岁的模样。
五官精致，长相昳丽，挺勾人的一双眼睛，但是性格倒是和长相完全不符。
一双眼里藏不住一点感情。
担忧和心疼都快溢出来。
医生忍不住勾唇笑了一下：“快过去给她说说什么情况，别让你女朋友担心坏了。”
沈霁晏点点头，“嗯”了一声。
医生的声音不大，但药店实在安静。
他的每一个字宋晚音都听得清楚。
沈霁晏还是没有反驳，也没有解释。
像是自动忽略了一般。
宋晚音的手指自嘲般地抠了抠手机。
或许只是觉得校医是个陌生人，没有解释的必要。
他这个人向来都是这样的。
对谁都是这样，礼貌又让人觉得很舒服。
只有她，莫名其妙又一厢情愿地想很多。
真丢脸。
像小丑一样。
她抿抿唇，走到收银台旁边。
医生已经拿了几盒药和纱布放在了收银台上。
“这个药每天都要换两次，中午一次，晚上一次，他伤的是右胳膊，自已可能不太方便，到时候你得帮他换一下。”
医生说着，将药放进袋子里面。
宋晚音将手机解锁，“扫哪里付钱呀？”
“不用付了，你男朋友已经付过了。”
医生笑着将塑料袋递给宋晚音。
“不用太担心了，督促他好好换药，会好的。”医生补充说。
宋晚音接过塑料袋，点点头，眼角弯了弯，露出了一个笑。
“谢谢医生。”
“不客气。”医生摆了摆手。
宋晚音拿着药和沈霁晏一起走出门。
外面的空气相比里面热了不少。
宋晚音走在沈霁晏的身边，两个人原路返回。
她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是小心地看几眼沈霁晏包扎好的伤口。
穿过马路，后面的车辆呼啸而过。
偶尔有喇叭声，在夜晚显得尖锐又刺耳。
宋晚音像是终于忍不住一般。
又或许是借着身后马路上车辆经过的轰鸣声。
她的声音夹杂在其中，很小，也很淡。
“疼不疼？”
这句话如同一滴水融入海洋，见不着一点踪迹。
她觉得沈霁晏应该没听见，刚刚车子的引擎声那么大。
如同潮水一样，覆盖了所有的听觉。
可是，她却听到了沈霁晏的回答。
在她耳边，平淡又柔和。
仿佛要融入这无边的夜色。
“不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