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霁晏的效率很高。
她没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坐到一旁的座位上,就站在一边,想做点什么。
他没让她做。
最后像是被她磨得有点无奈,连肩膀都向下微微地塌陷,小幅度地颤抖。
像是在笑。
之后是一声很淡的叹息声。
“小朋友,别一直盯着我看啊。”
沈霁晏的声音里染着笑,听起来温柔,“我脸皮薄。”
宋晚音听了他的话,脸瞬间涨得通红。
她不好意思地移开视线,紧紧抿着唇。
在心里斟酌着言辞,思考着该说些什么。
好久,她才有些紧张地说:“……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一直盯着你看的。”
“所以别看我了,去那边坐着好吗?”沈霁晏扬了扬眉,语气是在与她商量。
宋晚音实在是找不到任何的话来回答这个问题。
像是终于妥协一般,她小幅度地点了点头,没再看他。
按照他说的的话,走到一边坐下。
她手里还拿着他的外套,像是拿的时间久了。
外套上那股气息浸染在了她的身上。
一股很淡的桂花香。他的身上总是会有这种味道。
或许是家里的香薰又或许是车载香薰,宋晚音并不清楚。
她有点怕他的衣服被他弄得褶皱,只小心地折叠好,放在自已的腿上。
两只手的手指也绞在一起,骨节用力,细腻的皮肤上有了红痕她才停下力道。
整个人的心如同被一股浪潮侵占,情绪起伏翻涌。
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想起刚刚沈霁晏说的话。
——别一直盯着我看啊。
——我脸皮薄。
宋晚音轻轻掐了一下手心,有些疼。
她的思绪却不自觉地飘远。
那是高三百日誓师大会,空气里还有着凉意。
即使是有太阳,光芒微乎其微。
学校为了激励高一高二的学生,让高一高二两个年级的学生都将椅子搬到操场上。
一起参加高三的百日誓师大会。
那次的誓师大会对人确实有激励作用,整个大会也足够热血,充满了激情。
操场上回荡着中气十足的歌声,班级的口号被喊得震耳欲聋。
直到誓师大会的学生代表发言。
场上传来一阵接着一阵的欢呼声。
沈霁晏穿着白底蓝色条纹的校服走上高台。
他个子很高,骨相优越,身材比例极好。
一件平常至极的校服在他身上穿的极为好看。
他拿着话筒,食指轻轻地点了一下,操场上的印响里传出沉闷的响声。
在这沉闷的响声里,他朝台下鞠了一躬。
而后站直身子,拿起话筒。
“尊敬的老师、亲爱的同学们,大家好,我是高三一班的沈霁晏。”他的声音透过话筒,通过音响,清晰地传递到操场的每一个角落。
他整个人的气质本就不凡,拿着话筒目光看向台下没有一丝的怯场。
整个人应对这种场面甚至可以说是游刃有余。
“很荣幸作为学生代表在这里发言,我并不想将大家宝贵的时间浪费在我身上。所以我长话短说,尽量精简。”
“一百天后,我们即将面临一次重要的、大型的考试,这场考试对我们每个人来说都意义重大甚至可以改变我们一生的走向。我相信,在座的很多同学都想着通过这场考试,改变自已的命运,改变自已的阶级。”
“可是我想说的是,诚然读书的确可以改变我们短时间内焦灼亦或者说艰难的处境,可是想靠读书改变自已的阶级与社会地位、想靠高考改变命运在一夜之间名财尽收何其艰难,可能性几乎为零。”
“我说这一番话并不是为了打击大家,只是想说一个道理。学习或许并不应该被看做一件功利性的事情,急功近利、心思浮躁都极不可取。高考的分数可能成为一块打开名牌大学的敲门砖,但绝不应该成为对你明码标价的筹码。”
“读书可以改变我们的眼界,在一定范围内扩宽我们的认知,让我们明白生命的宽度和广度,让我们知晓人的一生有无数种可能,也让我们领悟人不可能永远拘泥于方寸之地。它改变了我们周围的环境,一定程度上塑造了我们的观念,让我们结交了志同道合的朋友,更好地领悟了生命这个命题,我认为这就是读书所带给我们的。”
“而高考,在生命的进程里不过是一个很小的陡坡,我们并不需要害怕。因为学习的终点并不是高考,而是更广袤的人生。在未来,在一百天之后,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应当确信,这是很好的、经过积累和沉淀后的结果。所以现在的我们更不需要去焦虑、去内耗,我们只需要投入自已百分之百的经历去感受这场长达一百天的旅行。”
“一百天之后,无论结果,我们都将看到更广阔的天地。一百天之后,我们将会迎来白昼最长的夏至。”
“而在座所有人的未来都将和夏天一样炙热又光亮。”
“谢谢大家。”
操场上在瞬间有一秒钟的安静,仿佛只有风吹过带起的细微声响。
时间像被摁下暂停键。
下一秒,操场上的掌声、欢呼声响彻云霄。
他的这篇演讲仿佛成了一道光,在无数人焦虑得看不见前路时,他为所有人点了一盏灯。
——未来和夏天一样炙热又光亮。
十五岁之前的宋晚音,最讨厌的便是夏天。
黏腻、灼热,仿佛整个世界只有落不下的骄阳,热得仿佛沸腾的空气,随便一动就黏腻的汗渍。
可是就是这一天,沈霁晏的一句话,落进了她的心底。
她从此便爱上了夏天。
爱上了炙热又光亮的夏天。
那天,她抬头看高台上的沈霁晏的时候。
只觉得他身上的光芒格外耀眼,他整个人似乎就是个发光体一般。
无论在哪里,无论在何处,都可以轻而易举地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他这个人生来就应该站在高台上。
他这样的人,怎么会不习惯别人注视的目光。
一直走着耀眼的路、被无数人视为榜样、也受很多人爱慕的人,怎么会不适应她的目光。
到底是不想,还是不习惯。
宋晚音垂着头,别在耳后的碎发落在侧脸旁,漂亮天鹅颈弯着,整个人沉默地想着。
直到身边传来沈幼沅的声音:“怎么了?坐在这里是不舒服吗?”
她的语气很明显地担心。
宋晚音缩了缩手指,摇了摇头:“没有。”
“那就好,累了就休息一会儿,很正常的。”沈幼沅笑着说,“没必要太紧张。”
说完,沈幼沅便收回目光,正准备往一边去。
余光却看到了宋晚音膝盖上折叠着的外套。
外套的商标露在外面,只是里面的光线有些昏暗,沈幼沅只觉得这个商标格外熟悉。
却始终想不起来是谁的。
皱着眉,离开了宋晚音旁边,她才猛地想起来。
这个商标似乎是沈霁晏的外套上的。
这个品牌的外套并不常见,并且衣服都是定制,很难见到一模一样的。
沈幼沅轻轻地“啧”了一声。
又觉得不太可能,毕竟灯光那么昏暗。
她看错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沈霁晏她太了解了。
沈霁晏很讨厌别人碰他,更讨厌别人碰他的东西。
他之前穿的外套如果被人碰过了,就算是扔掉,他也不可能再要。
他的东西基本上不会允许任何人去触碰。
就算是沈幼沅有时候要借用他的东西,必须得提前给他说一声。
有的东西沈霁晏愿意重新给她买,也不愿意给她碰。
所以,沈幼沅敢肯定,她肯定是看错了。
就算没看错,也不可能是沈霁晏的外套。
或许是别人的外套,也或许是宋晚音自已的。
这么想着,沈幼沅便将这意外的一瞥抛在脑后。
没再去想。
-
沈幼沅走了之后,宋晚音才觉得脑海里混杂着一团的思绪慢慢地清明起来。
她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沈幼沅没有听施雨荷的话,还是让她进了文体部。
但是她可以确定的是,沈幼沅对她好像有些特别的照顾。
就连做事,都给她的是最简单、最轻松的事情。
或许沈幼沅告诉了沈霁晏,所以自然而然。
也许是出于怜悯,也许是出于对妹妹的宠溺,这种特别的照顾他自然也给她了。
所以,他才接过她的贴纸帮她。
宋晚音抿着唇,睫毛的阴影落进眼底。
她整个人有些克制不住的迷茫。
心里总是有一股说不出口的艰涩感。
她知道她们都是出自好心,出自善意。
可是她想,她或许不需要这种特别的照顾。
她并没有和别人有什么不一样的,只是不能剧烈运动而已。
真的没什么不一样的。
像是在催眠一般,她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已,一次一次地给自已心理暗示。
直到心里有了一股倦怠感,她才停下来,轻轻地呼出一口气。
耳边有了一声清脆的声音,有人在她耳边打了一个响指。
她慌张地抬眼看过去。
抬眼时,外面的光线从窗户落进来。
并不亮眼,只是她的视线从灰暗变成微亮的瞬间,她的瞳孔有些不适应。
一瞬间,眼眶变得有些。
眼尾上翘,迷茫的情绪在她眉间并未散去,碎发落下来,眉间的红痣隐约可见。
一张脸不自觉地勾人,眼波潋滟,漂亮至极。
沈霁晏看到她的瞬间,整个顿了一下。
他个子高,站在座椅的旁边。
和她说话时俯着身,一只手搭在椅背上,他阴影落下来,将她笼罩。
仿佛将她揽在怀里。
他看着她,几乎是从喉咙里溢出的一声很淡的笑,语气听不出情绪。
像是打趣,又像是在逗弄:“小朋友,在生闷气?”
宋晚音眨了一下眼彻底适应了适应了光线,才摇摇头:“没有。”
声音有点闷。
沈霁晏手上提着一个袋子,贴纸和小挂灯都被他贴完了,那个袋子只剩下一卷胶带。
他将袋子递到宋晚音面前,问:“还有别的需要贴的吗?”
宋晚音的目光顺着他的手臂往下看,那只漂亮的手上挂着一个袋子。
确实只有这么多要贴的东西,她摇摇头:“没有了。”
说完,她接过沈霁晏手里的袋子。
拿起放在膝盖上的外套,从椅子上站起来,递给了沈霁晏。
“你的外套。”宋晚音说。
沈霁晏从她手里接过外套。
外套被叠得平整,没有一丝的褶皱。
沈霁晏看了一眼,语气夹杂着笑:“帮我叠这么好啊。”
听不出是要表达什么意思。
宋晚音局促地抿了一下唇,不知道该说什么。
像是看出她的不自在,沈霁晏没再逗她。
收起了放在椅背上的手,站直身子。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拉远,空气仿佛终于开始流动。
黏腻的气氛慢慢地被冲淡。
然后认真地说了一句“谢谢”。
宋晚音慢慢地呼吸了一下,才动唇:“不……”用谢。
该说谢谢的人是她才对。
还没等她将话说完,沈霁晏的声音便已经响起,盖过了她的声音。
“我还有点事,得先走了。”
宋晚音点点头。
见她点头,沈霁晏才往外走。
他的背影总是落拓又挺阔。
她喜欢看他的背影,也习惯看他的背影。
这样别人就不会发现,他也不会发现,她在偷偷地、安静地看他。
沈霁晏的身影消失在可视范围之内,宋晚音才收回目光。
道具和一些装饰物都放在舞台上。
宋晚音走过去,弯腰,将袋子放在一堆装饰物的旁边。
正直起身子的时候,却看见施雨荷正站在高台旁边的、极易忽视的角落里看着她。
宋晚音形容不出那是一种怎样的目光。
好像没有一丝的感情,只有最原始的淡薄。
或许施雨荷所处地方太黑,看不清她脸上的神情。
只是宋晚音却兀自觉得,施雨荷的脸上应该是没有情绪的。
似乎是注意到宋晚音在看她。
施雨荷终于收起了漠然的眼神,转而换上了一副笑脸。
慢慢地从黑暗里走出来,笑吟吟地看着宋晚音。
她脸上的笑容太有感染力。
让宋晚音在瞬间觉得那个她的那个冷漠的眼神是错觉一般。
看着宋晚音放下的袋子,她开口,声音和平时没什么两样,就如同在谈论天气一般自然:
“宋晚音,你效率可真快啊,比我们可快太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