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5章 为什么总要这样自以为是啊
“看？当然能看，不过得等我写完。”
“不许骗人。”
“一言为定。”
……
接过那卷手书，少女回想起了那天两人在殿中的对话。
她将其展开，为首的一行字映入眼帘。
笔墨潇洒写意，的确是印象中相父的字迹。
“吾有三罪，不敬新帝，斩龙子，屠三族……”
“吾有十恶，极爱繁华，好精舍，宠妾三千，茶淫橘虐……”
“……”
一行接一行，仿佛件件煞有其事，细数着自己一生以来所有罪恶。
真真假假，谁又能辩？
少女越往下看，心头悸动越盛，尽管还未看到最后，但聪慧如她，已经隐隐约约猜到了男人会怎样来结尾。
她深吸口气，强迫自己往下翻阅。
“……是以天怒人怨，人神共诛。”
笔迹至此，陡然一顿，又另起一行。
“恃宠傲娇，荒淫无度，触怒帝威，理应为民除害，当即处死！”
朱砂红批，仿若带着血淋淋的杀意扑面而来。
却是龙璃自己的字迹！
少女有一刹那的失神，旋即反应过来，这并非真是她所写，只是男人仿写的太好，以至于连她这个正主都差点认错。
这哪是什么自诉书，分别是一封拐弯抹角的罪己诏！
“开什么玩笑……”
少女回神，连忙御使妖力，一道蕴含着无上之威的冷火突现，瞬间将这封‘自诉书’烧成灰烬。
这东西，绝不能外流出去！
这是她看完后的第一想法。
“青姐姐，这东西你是在哪找到的，是他亲手转交给你的？”
话毕，却久久没有回应。
龙璃抬头去看，发现女人仍旧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呆呆的站在那，仿若被抽干了灵魂，空有一具能动的躯壳。
她皱皱眉，强压着心悸，出声道：“青姐姐，你先别慌，相父他一向爱开玩笑，说不定，说不定此刻就不知躲在哪里，正在看我们笑话……”
少女明显有些着急，语气磕磕巴巴，说出的话也显得有些没头没脑。
许是看出她的急切，女人终于有了动静，她微微抬头，唇瓣开合了一下，发出一道极细微的声音。
那声音中，是龙璃以往从未听过的沙哑。
“陛下，您错了，国师大人他，是很少开玩笑的呢……”
在男人留下的那些印象里，绝不是什么浪荡轻浮，而是一种言出必行，说到做到的可靠。
他说要带小殿下回龙城，便能一人一剑，出走荒原三千里。
那一夜追兵无穷，一袭白袍生生染成红衣，暗红的鲜血在大地肆意流淌着，月光下哀嚎遍地，死伤无数。
时至今日，龙璃仍能记得当初男人带着她杀出包围圈后的模样。
他的血肉早已模糊，全身上下都是密密麻麻的伤口，似人非人，似鬼非鬼，仅有一息尚存……
是啊。
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开这种无聊至极且幼稚的玩笑呢？
少女身子颤了颤，露出一个极为勉强的笑容。
“……青姐姐，无论如何，我要去一趟他的寝宫。”
龙璃说完，想要迈开腿，却又感觉怎样都使不上力气，一种难以形容的无力感萦绕在她心头。
她终于明白那种感受，像是被抽干了身体里所有力气，只剩一具空壳。
手也开始不自禁的发抖，不受控制，连冷静下来思考的能力都仿佛在一点点丧失，只剩下逃避。
只要不去，不去寝宫……
她就还能继续骗自己，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只是那个男人可恶的恶作剧罢了……
但是眼前的女人亲手打破了少女的幻想，她拿出了另一样事物。
那是一柄剑。
一柄她们都很熟悉的剑。
剑名‘不攻’，是老龙王弥留之际特意留给男人的，据说剑上附着着先皇精血，在对付龙族时，能够轻易破开他们那引以为傲的龙鳞。
剑身依然清亮，只是如今静静躺在最初那个黑匣子里。
“我……便是从国师大人的寝宫过来的。”
颜青开口，声音宛若许久未曾饮水，沙哑到几乎难以辨认。
“还有醉心楼，他不是最爱逛那些地方……”
龙璃揉了揉发红的眼睛，声音格外倔强。
“去过了。”
“能想到的，我都找过了……”
女人看着她，沙哑的声线像是破了洞的锣。
龙城的确很大，但那是对于普通的百姓来说。
而对于她，想要在整个龙城掘地三尺，实在是在简单不过得事。
毕竟天蛇一族的种族神通，便是专精这方面的造诣。
她说找不到，那就一定是找不到的。
可是，为什么……
明明大家都好好的，什么都在越来越好，他却偏偏要在这时候离开……
龙璃可以接受那个男人带着她死在荒原，死在渔村，又或者随便死在哪个地方，可唯独接受不了这样的死去。
大家，好不容易才走到了这里，好不容易，才过上新的生活……
答应他的，要给他修大大的院子，要给他娶好多房小妾，还说好了，以后要给他找好多好多漂亮的妖族公主。
明明，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兑现啊……
她甚至今天还在想着，只要忙完了这段时间，就跟着他一起去逛醉心楼，一起听曲……
“不，不会的，绝没有那么简单。”
少女终究不是当年那个连逃跑都能摔跤的小女孩了。
那涣散的瞳孔重新聚焦，慢慢又转为坚定。
她想到什么，连忙朝着宫外跑去。
祖奶奶。
是祖奶奶。
她一定知道些什么。
想到那晚祖奶奶莫名的话语，龙璃终于明白了其中真意。
一刻钟后。
在醉心楼，二楼靠窗的位置，她果然见到了龙卿卿。
后者正出神的望着窗外，那是皇宫高台的位置，面无表情，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来了？”
察觉到少女的到来，龙卿卿收回了目光。
她静静注视着眼前这个年轻的帝王，许是走的匆忙，少女来不及乔装打扮，依旧穿着那身优雅高贵的月白宫装，只是如今眼眸微红，几根散乱的发丝被细汗浸湿，紧紧贴在额前。
“他去哪了？”
迫不及待的发问，仿佛带着某种希冀，又像是抓住了最后的一根稻草。
龙卿卿不语，只是将桌上的一个小册子递了递。
尽管心中焦急如焚，但龙璃还是勉强按下性子，抬眸去看。
下一刻，她的瞳孔猛然一缩。
因为在那小册子的扉页上，明晃晃写着‘自诉书’三字。
可是这东西，她不是在一开始拿到手就烧掉了吗？
看出她的疑惑，龙卿卿轻声道：“在你看到之前，这样的小册子已经抄录了几十份，分别送往各个大臣的府中。”
“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今天之后，这样的册子将会多出到几千份，乃至几万份——这就要看那些大臣们究竟有多恨他了。”
龙卿卿说到这，顿了一下，又道：“他知道你最近因为手底下的阳奉阴违而困扰，心里有些愧疚，毕竟造成这种局面，本身就是他前些年乱来导致的。”
“他还拜托我跟你解释，当年是看见那个畜牲步步紧逼，口水都要喷你脸上去了，他实在是没忍住，才在朝会上把人砍了的。”
“后面也确实没想到，会给你带来这么大的困扰。”
“所以干脆想着，如今反正是要死了，不如尽一尽最后的作用。”
龙卿卿一连说了好多话，这在平常并不多见。
或者说，这其实都是那个男人想要对少女说的话，只不过因为种种原因，不好亲自开口。
一阵沉默。
少女垂着头，久久没有出声。
“他……为什么不早点说。”
龙璃终于开口，却没注意到自己的声音也变得是那般沙哑，干枯。
龙卿卿看了她一眼，语气依旧淡漠而平静，只是继续复述着男人留下的话语。
“他说，这件事在真正死之前，肯定不能被你知道，不然肯定会被你阻拦，不过他很高兴，因为他知道这是因为你在意着他。”
“所以很遗憾，这件事情，就只能麻烦我来告诉你了。”
“哦对了，他还说，请你一定不要拒绝，毕竟人死不能复生，这已经是他最后能为你做的事了，虽然也许没什么用……“
“但他还是很想再帮帮你。”
“……”
话音落尽，四周是如死一般的寂静。
少女身子微微颤抖着，她双手撑着桌上，上半身轻微前倾，忽又猛地直起身子，她张张嘴，沙哑的声音中仿佛带着哭腔。
“……哈，哈哈，什么嘛？！”
“这算什么……？”
“为什么总是这样，为什么总要这样自以为是啊？！”
点点泪珠接连成线，终于再也忍不住，如同雨点般洒落桌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