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小心吃完肚子长大包

过年期间，我只在老家待了三天，年初二就返回了唐州。

这倒不是因为我的事业心强到了连过年都不肯休息的地步，而纯粹是因为生养我的那个山区小镇早已成了我回不去的故乡。

我成了老家亲戚口中有出息的城里人，成了故土家园一年一度的候鸟。

对于我们这些好容易走出小镇的这些小镇作题家来说，故乡只有在回忆里最美。

我那早早辍学的哥哥一直帮家里打理一家食杂店，年前他刚生了二胎，家里的居住空间紧紧巴巴，我爹妈的注意力也都放在了这个刚刚到来的小生命上，没人在意我这个总能照顾好自已的游子。

总之，这个回不去的故乡，已经再也安放不下我的肉身。

在开车回唐州的路上，我鼓起勇气想给夏雪怡打了个电话，想约她出来见见面，她却说她已经跟家人去香港过年了，要过了正月才能回来。

我想约向升出来打网游，结果他压低声音告诉我，他媳妇张菡凌已经足月了，他现在正在妇产医院陪床，这两天随时会发动。

于是在上千万人口的唐州市，我再次陷入了深深的孤独和落寞。

我的微信里躺着1000多位好友，但是这时竟然没有一个人能为我提供一丝安慰和温暖。

我那平凡的小镇家庭也不能为我在唐州安家提供任何助力。天下之大，我甚至根本没有一个能叫做“家”的地方。

在漫天大雪中，我一边开车，一边用努力麻木自已的大脑，免得一直支撑着自已的意志被孤独摧毁。

我突然很想结婚，跟夏雪怡也好，跟比我大7岁的周诗涵也好，跟任何人也好。

我甚至想，如果方小慧这时愿意回到我身边，我都会毫不犹豫地原谅她的背叛，跟她结婚。

这样的话，我就可以在一个温暖的怀抱中睡去，而且我可以期待明早在同样温暖的怀抱中醒来。

我在为数不多还开着的几家店铺里买了一份饺子、几种卤肉和一瓶白酒，无精打采地回到我的住处——确切地说是欧阳晴的住处。

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唐州的集中供暖还是靠谱的，这房子的地暖烧得很热，只是地板上蒙了一层浮灰，显然这几天没有人打扫。

我脱了衣服，在洗手间拿了拖把，把客厅和我的卧室仔细拖了一遍。等我拖到主卧的时候，我呆住了。

主卧没开灯，欧阳晴一手拿着啤酒，一手拿着手机，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睡裙坐在主卧的阳台上。我不知道她这个样子坐了多久。我能明显看出来，她的睡裙里面没穿内衣。但满脸是泪的欧阳晴并没有在意这种细节，她看着目瞪口呆的我，挤出了一个失魂落魄的笑容，说：

“产房传喜讯——人家生了！”

我这才想起，欧阳晴他爸已经当了润人，现在不知道正藏在东南亚的什么地方呢。他们家的名下资产也封的封、冻的冻，欧阳晴过年根本就没有地方可去。

我打开朋友圈，果然，就在我刚刚开车挤在高速公路上的时候，向升和张菡凌的孩子已经降生了，他们俩都发了朋友圈昭告四方。那是一个七斤六两的男孩，五官很像向升。

我赶紧换了一身衣服，然后我看了看冰箱和厨房——厨房没有开火的痕迹，垃圾桶里也没有外卖盒，真不知道她这两天是怎么过来的。

我赶紧把饺子热了，然后敲了敲门说：

“另一个女人生孩子，跟你有什么关系？赶紧出来吃饭！”

欧阳晴光着脚失魂落魄地走了出来。她依然没想起来穿内衣的事儿，或许是消沉到了根本不在乎形象的地步，又或许是心理上压根对我没有任何防备。

她坐在饭桌前面，表情倔强地看着我说：

“金坚，你喂我吃！”

我本来想下意识地回怼一句“滚一边去”或者“你有病吧”，因为原来她还跟向升在一起的时候，我们彼此说话一向是这么没深没浅。但是我看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的欧阳晴，我最终什么也没说，而是用筷子夹起了一个饺子，喂到了她嘴边。

欧阳晴霍地站起身，然后铁青着脸走过来，一屁股坐在了我的腿上，然后才像呕气一样吃下了那个饺子。

我一下子石化了，我用干涩的声音说：

“你就拿这个考验干部？你小心这顿饺子吃完了，肚子上长大包！”

欧阳晴突然靠在我身上放声大哭，而且是哭得声嘶力竭。一直哭到浑身大汗淋漓，她才挂着一脸的眼泪和鼻涕坐回对面，一边抽着鼻子，一边吃着饺子。

我故作轻松地没话找话。

“行了行了，别哭了。我记得你以前不是说，你不想要孩子，就想丁克。怎么一见别人生孩子，自已哭得跟什么似的。”

“那是我因为我傻，傻就傻在没有看清自已。”

欧阳晴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以前我不光不想要孩子，甚至不想结婚。我觉得婚姻、孩子什么的都是对人生的束缚。但是这一年来，我终于明白了一件事儿——人之所以要结婚，是因为自已一个人太脆弱了，根本不足以对抗人生的风浪。而且像我这样脆弱的人，根本照顾不好自已！”

“那就认认真真谈恋爱，找个比向升更好的男人，活出最幸福的样子给他看！”

我说。

欧阳晴落寞地摇了摇头。

“找不到的。”

“怎么可能？你长得这么美，身材又好，还会跳舞，肯定有很多人喜欢你……”

“他们只想上我，没有人想跟我结婚——而且我也知道，不会有哪个男人真的愿意跟一个老赖的女儿结婚。落了架的凤凰连鸡都不如。”

欧阳晴苦笑道：

“金坚，你知道我今天最难受的是什么吗？是我当初选错了人！我当时选择的人应该是你，而不是向升，因为你自已就是一条不惧怕风浪的大船。可惜我当时嫌弃你土，嫌弃你连KFC都没吃过，嫌弃你这人太轴……哪怕是这一年里，我创造一个机会让你上了我也好，那样的话，你就会因为责任感跟我走到一起，而不是跟雪怡……”

是啊，我和欧阳晴同居的这一年，我们明明有过无数次机会，但为什么什么都没有发生呢？

我和欧阳晴相对无言。但同时我也想起了很多事。

那一次，欧阳晴的脸上写满决绝，风衣之下一无所有，她咬牙切齿地对我说：

“金坚，你要么现在上了我，要么我从这里跳下去！”

还有向升结婚那一天，欧阳晴穿着高中校服，楚楚可怜地问我：

“金坚，你说以后会有人爱我们吗？”

合租的这一年，欧阳晴美好的肉体不只一次令我心动过。我曾在很多个晚上默默凝视她熟睡的样子到深夜。现在想来，欧阳晴也不只一次地给过我机会，只是我们都没有踏出越过雷池那一步。

我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可能是没有缘份吧。”

我掩盖了自已的真实想法没说。

我们共同的回忆太多了，看到彼此就会想到过往。这份回忆太沉重，背负着它，我们就永远无法轻装上阵，过好以后的生活。

我们沉默地吃完了这一顿饭。然后欧阳晴说了声“谢谢”，便回到了自已的房间。这一次，我听见了她的房门被反锁的声音。

而这顿饺子，也成了我们合租近一年的散伙饭。

元宵节没过，我就找了一套两室一厅搬了出去。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情绪，我特地选择在这天的凌晨搬离了欧阳晴的家。

我在她客厅的餐桌上留下了一万元现金，作为剩余几个月的房租。

欧阳晴从来没有要求我搬走，但是我知道，有些问题，我们并非彼此的答案。我在那方空间的继续存在，只会妨碍她最终找到那个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