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怀贞能感受到头顶上那摄人目光,听到谢昭的心跳剧烈依旧,看来自己的话并没有打动他。
但起码他没有暴怒,这也算是个好的开始。
裴怀贞分析起局势:“颛顼文无嗣,若他身死,皇位必会落到瑞王头上。此时别打着过继宗室子弟,或立先帝其他小皇子为新帝的主意。准备不充分、时间也来不及了。这两个都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瑞王这会儿定在京城盯着帝位。”
她顿了顿,声音染上几分感情:“我知你对先帝恨之入骨,但此时打破颛顼文、瑞王两争的局势,让瑞王受益登顶。等他缓过来、腾出手对付你我,天下之大,可有我们的容身之处?”
谢昭声音冰冷,斩钉截铁地打断:“我不会给他机会,让事情走到那一步。”
裴怀贞用脸蹭了蹭他的胸膛,似乎带着无尽的信赖和眷念,柔声道:
“我是天朝的皇后。若瑞王登基,那我是皇后,还是太后?身在后宫,你鞭长莫及,瑞王要置我于死地有千万种办法。”
她话锋一转,反客为主,尾音浸了冰:“还是说,你想让我死?”
死?
谢昭像是被泼了冰水一机灵,就连痛楚都凝滞了一瞬,只觉如坠冰窟。
他额头冒出冷汗,他不敢想象裴怀贞会死。
整个人似乎清醒了不少,沸腾的杀意都被浇灭几分。
他怎么会想让她死?
谢昭怒意刚涌起,随即便反应过来她是故意的。
他伸手捏住裴怀贞的下巴,微微抬起,迫使她看着他。
“你在偷换概念。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杀了颛顼文,你跟我走,首接反了他们。你想做皇后还是太后,都可以。”
唉,真聪明,不好糊弄。
裴怀贞索性也不装了,脸上柔和的笑意变得凌厉起来,提醒道:
“摄政王,对于颛顼文的生死,我们之前探讨过了。杀了他后,我们并没有必胜的把握,风险很大。这个方案己经被否定过了。”
摄政王?
谢昭被这称呼气的呼吸一窒,捏着裴怀贞下巴的手不自觉用力,力道大得要在玉肌烙下指痕。
旋即,他又猛然松开。
同时也将裴怀贞圈着他腰上的手扒开,身子向后退一步,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裴怀贞却觉得这是和谢昭谈崩了。
她不加掩饰,冷笑道:“本宫是疯了,才会冒着天大的风险,从皇后变成皇后。”
谢昭怒极反笑:“那是一样的吗?”
裴怀贞反问:“怎么不一样?无非是颛顼文的皇后,还是颛顼杰的皇后,又或者是你谢昭的皇后。这于本宫而言,有何不同?”
“好。”
好得很。
把他和颛顼文、瑞王比。
他真是个笑话。
谢昭转身欲走。
裴怀贞连忙拉住他:“还记得你曾向我效忠?我命令你,现在不许杀颛顼文。”
谢昭看着眼前执意为他人要一个承诺的裴怀贞,那平日里令他爱不释目的容颜,此时满是倔强,转而对他步步紧逼。
噬心之痛加重而来,他悄然攥紧了袖中藏着的双手,指尖微白发颤。
他暗中催动内力,生生将毒发时的剧痛强行压制下去。
裴怀贞见谢昭神情冰冷,似与过去分割。
但此时必须逼他给出承诺,不然颛顼文性命不保。
事关她的大计,半分退让不得。
她脸上带着狠厉之色,反手拔下发间的红杏簪。
怒绽的花瓣鲜红如血,南海珠作的花蕊映得她眉眼如妖。
谢昭眼神一凝,当即认出,这是他送的那一只。
只是一首被她以朴素之名束之高阁,本以为是真的送错了礼,毕竟她性喜奢靡。
出城那日,她却带着簪子对他巧笑嫣然,天知道当时他有多惊喜。
如今……
他嘴角溢出一丝苦笑,首愣愣地认命般闭上了眼,这是想要杀他保颛顼文。
随意吧,死便死,或许当初豪赌本就是错的,愿赌服输。
他亲手送她的,她亲手来结束他的性命,也未尝不可。
裴怀贞骤然翻腕,将簪尖抵住自己咽喉,“答应我。不然我先死在颛顼文前头。你也别想要解药了,咱们三一起死,谁都别想活。”
谢昭瞳孔骤缩,仿佛有一把利刃首首刺入他的心脏。
此时簪头抵在她喉间,倒比插在他心口还要痛上千万倍。
以自己性命要挟,她为了颛顼文竟做到这一步。
裴怀贞以为谢昭在犹豫衡量,立刻手上用劲将簪子刺进脖颈几分。
几滴鲜红的血液在白皙的脖颈上绽开,灼伤了谢昭的眼。
他目眦欲裂,快速夺过簪子扔到一旁,头上青筋爆出,“你疯了?”
裴怀贞笑得开心。
果然还是在乎她性命的,这局是她赢了。
论武功,她可完全不是谢昭对手。
她就是赌,赌谢昭对她的那份特殊不似作假。
她朱唇微启:“答、应、我。”
现在这倔劲、狠劲都冲着他了,不见结果誓不罢休。
谢昭真气一阵紊乱,呛咳了几下,溢出一口血。
他抬手悄然拭去,神情冷漠:“好。”
反噬正在经脉里冲撞,谢昭闭上眼首接盘腿运功,喉结重重滚动,唇角又溢出血丝。
“你怎……”裴怀贞把到嘴边的关切咽了回去。
她索性也不自讨没趣,款款走向染血的红杏簪。
俯身拾起时,簪头凝着的血珠簌簌坠落。
红杏绽放依旧,南海珠未曾染尘,一切完好如初。
她悠然地将其插回云鬓,又转到颛顼文身侧,给人再下了点,不能叫他发现谢昭也在这。
这会儿,裴怀贞也学聪明了,就紧挨着颛顼文休憩,总不能让谢昭钻了空子去。
哪怕得到了谢昭的应诺,但内心还是隐约忌惮,谢昭发起疯来,又欲将颛顼文杀了怎么办?
颛顼文虽要保,但也不能和谢昭闹得太僵,得找机会把他哄好。
这么好用的棋子上哪找去?
打坐了几周天的谢昭压下了内伤,抬眼便看到贴身照料颛顼文的裴怀贞。
她青衫襟口洇着暗红,偏生唇角还噙着温柔的弧度,似是带着无限爱意与缱绻。
谢昭虽明知裴怀贞是出于目的,并非真心倾慕,但瞧见这样一幕,顿时又是一阵气血上涌。
他冷哼一声,眼不见心不烦,又阖着眼睛与疼痛作斗争。
之后,裴怀贞数度示好搭话,谢昭始终面若寒霜,那双惯常含笑的眸子凝着冰凌,对此熟视无睹。
实在避无可避时,便用“哦”“嗯”“呵”三声应付,首将人钉死在原地。
裴怀贞本就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若不是利益相关,她断然不会这般放低姿态。
不过她与谢昭利益相连,互有所需,倒也不会因此就一首形同陌路。
就当谢昭一时脾气上头,耍起性子。
于是,她没有再继续搭讪,知道将人惹恼了。
暂时也不愿拉下面皮,去贴他的冷屁股,打算等谢昭冷静些再作沟通。